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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今,樂安公主親自登門,剛剛又說出那一番話。
他輕聲問:「公主方才所言,若臣沒聽錯,是說科舉形同虛設,世家竊而據之——是嗎?」
樂安沒有回答。
崔靜之又問:「再問一句——這……只是您的意思,還是聖上的意思?」
這次,樂安開口了。
「盧嗣卿案起當日,我便入宮與聖上詳談。之後所有人員信件往來,也無一隱瞞。」
那便也是皇上的意思了。
崔靜之苦笑閉眼。
「所以說,這可不是簡單的修枝啊……」
修枝,是為去除病弱枝,是為了讓世家益發茁壯,然而科舉,卻是要直接斷了世家的根。
盤古開天地,堯舜啟夏商,及有周一朝,又及秦一世,周禮轉秦制,君王與貴族共治天下,變為君主統領官僚治天下,然而歷朝歷代,入官之道何其狹,尋常庶民除非依附世家大族,不然只能挖空心思,另闢蹊徑。
再到後來漢魏察舉徵闢,九品中正,依舊不過是上位者一張嘴便能隨意粉飾,無才無能者也可包裹成德才兼備,除非遇上天子強勢,世家衰微,否則為官一途,大多時候實際仍舊牢牢把握在世家大族手上。
然而科舉——
「公主,」崔靜之看向樂安手中那把剪刀,「您和聖上想要的,不是這把修枝刀,而是一把無形刀啊。」
樂安一步不退:「那麼先生以為,我和聖上,不該要這把刀嗎?就算我不要,聖上不要,以後呢?」
崔靜之嘆氣。
「自然……該要。」
不僅該要,還必須要,現在不要,以後也終歸要要,那把刀出現了,就必然會被人揮起,砍向他們這些阻礙著王朝前進的老朽之物,不是公主,也會是皇上,不是皇上,也會是以後的某個人。
總之終歸要落下。
而他們,或許可以暫且負隅頑抗,但長久來看,終究無法抵擋。
所以,還不如順勢而為,做個順臣,也可趁機多為自己、為家族謀些好處。
樂安笑了,贊道:「先生心如明鏡。」
崔靜之苦笑搖頭,「我卻寧願糊裡糊塗。」
樂安沒管他這牢騷話,仍舊笑道:「糊塗人有糊塗福,可那得是真糊塗人。先生是聰明人,聰明人就要有聰明人的活法,不然硬學傻人,最後,恐怕得不償失哦……」
她聲音變低了些許,臉上的笑容也變得似笑非笑。
糊塗人自然也可以幸福,只要不知曉頭上懸著刀,那麼直到刀落下的那一刻之前,他就都還是幸福的,可明明是個明白人,知道頭上有把刀,那把刀還遲早會落下,卻偏偏要裝作不知道——
要麼腦袋進水,要麼是裝樣拿喬,好在刀落地之前,為自己謀一些好處。
以樂安對崔靜之的瞭解,他腦子不會進水,他只會是後者。
而她來,也不過是給他一個拿喬的機會。
崔靜之長嘆一聲,看著樂安,最後,臉上忽然泛出一絲絲悵然般的模樣:「我是真沒想到,當年不經意教導的小姑娘,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連「臣」字都不再自稱。
樂安笑:「這樣不好嗎?」
崔靜之便也笑:「很好,非常好。如此我也可借著你的光,覥顏自稱一句名師了。」
當年他未及弱冠,學識不牢,卻因為出身崔家,便得以被長輩送到太子府上做侍講,目的不過是為跟未來儲君培養感情,順便鍍鍍金,實際上太子府上那麼多名師大儒,真要講課,哪裡輪得到他,大多時候,他只是換個地方讀書罷了。
沒想到一個偶然,他真的當上了先生,卻不是原本以為的未來儲君的先生,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