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獸(第1/4 頁)
第三十三章
童延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傾訴者。
深夜, 花園的觀景臺。
他胳膊肘撐著膝蓋,上身朝前傾著,頭垂得似乎抬不起來。
半分鐘前, 聶錚直接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都跟著聶錚到這兒了, 答案卻依然是:「沒什麼,就是有點累。」
聶錚還真沒見過他把自己累成個霜打的茄子,童延平時也忙, 但再忙精神面貌也是好的, 何至於像眼前一樣, 迷惘得眼神連焦點都找不到, 簡直一反常態。
接著,童延又一反常態開始絮絮叨叨, 「你知道嗎?我家裡雖然不好,但我媽對我沒說的, 她賺了錢就給我吃好的、穿好的, 你可能都想不到, 我九歲之前不知道自家窮, 班上同學穿一兩百的鞋和衣服,她給我買三四百的。」
聶錚終於捕捉到一絲頭緒, 童延媽。
但眼下, 童延哪像是目的明確地向人訴苦,分明就是個滿載不堪負荷,兜不住往外漏水的罐子。
到底是什麼在一晚之間把童延背脊壓到直不起來?
聶錚怕太直接莽撞把這又脆又硬的罐子一下擊碎,只好抽著言語間的空隙, 順著詞不達意的孩子問:「你剛才回家了?」
童延本就有些縮著的肩頓了下,簡單一個字作答,「欸。」又順勢抬起胳膊用手抹了把臉,而後接著絮叨,「……就是因為我沒爹,我媽不想讓我比其他孩子再差些什麼,才寧可自己辛苦些。一直到我十歲以後,她收入比不上以前,我才知道什麼是窮。」
「後來,老太太生病時,家裡沒積蓄,就是因為以前她把錢都花在了我身上。」
聶錚直接捕捉重點。童延的重點就是:他媽對他好,很好。
即使一直認為童女士教育方式不對,就連聶錚也承認,這位母親,在她有侷限的眼界之內,算是極儘可能地疼孩子了。
正因為受過這份「極儘可能」,明知母親曾經的謀生方式成了自己前路上的絆腳石,童延連不對兩個字都不敢想,想了虧心,並且還執著地維護。
或許在旁人眼裡不可取,但這正是童延心裡乾淨的地方。
所以,今晚是出身問題再次爆炸,童延和他媽終於把這問題攤到明面上了?難怪童延會這樣,一邊是來自外界的壓力,一邊是背離背景對母親的內疚,童延這是在被兩面撕扯。
童女士說了什麼?
事情就不好辦,聶錚眉皺了起來,管天管地還能管人家母子倆私房話說什麼,童延肯告訴他就不會漫無目的地說這麼多。
此時,童延絮叨完就沒了聲息,人頹喪地弓著身子坐著,這麼跳脫鮮活的個性,這會兒背看起來居然有幾分佝僂。
就這一刻,聶錚突然覺得好像用肉眼都能看見男孩背負著的枷鎖,這可是在他面前都敢跳腳大呼小叫的人。
聶錚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語言安慰效果有限,於是,他做了件自己平常不會做的事:身子朝前,抬氣胳膊,手掌落在男孩耷拉著的腦袋上,揉了揉。
同時,他看見童延抬起了頭。
童延看他一會兒,沒什麼神采的眼神越加不明所以,接著,慢吞吞抬起手臂摸摸自己的頭,「我頭髮亂?」
聶錚:「……」只能嗯一聲,收回胳膊,坐正身子,把眼光轉向庭院枝影婆娑的花草晾了幾秒鐘。
幾秒鐘後,才繼續看向童延,「你母親,很了不起。」
這話半是哄,半是寬慰,倒不全是假。童女士有疼孩子的那份心,就比他家上頭的兩位名門之後好太多了。
聽到這句話,童延雙眼有一閃而過的光彩,但倏忽間那光彩便熄滅下去,徒留死灰和更深沉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