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第1/2 頁)
他重新回屋,挑選了自己最乾淨的一身衣裳,是件絳紅暗紋的直裰袍子。王藥披上這件袍子,伸手系衣帶的時候,發現還是左衽的。莫名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他想了想,火燙似的脫下袍子,從髒衣服堆裡挑出了一件道袍。
這件袍子有點濕,很久沒洗,居然在這樣寒冷的季節裡也捂出了淡淡的黴味。王藥不甘心地又翻找了一陣,卻也只剩這件是右衽的了。衣裳背後好幾處破了,似乎還帶著淡淡的血跡,他一會兒想起來,那是挨渤海王鞭打的時候,衣服剝掉後就纏裹在腰間護著,荊條會不慎抽到衣服上,那樣兇狠的力道,自然會把布衣抽破,身上流下的血也會沾染在上頭。
王藥無聲嘆息著,把這件記載著他苦痛的衣裳穿好。活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問了將軍行轅的位置,打算前去拜訪。
將軍卻不在行轅。他的近衛看賊似的上下打量了王藥一番,說:「將軍去原幷州刺史章府祭拜了。你若要找我們將軍,不妨也去章刺史府上焚香酹酒,或許能求得一面。」
王藥謝過那名近衛,想想章望的府邸一直是他極為熟稔的,便又拔腳去了章府。
自從幷州被夏國佔領,與一家老小四十多口人一起殉國難的章府自然凋零得不像。王藥後來以「重視他國守節之臣,也是為本國忠貞做範」的說法,說動夏國南院夷離謹,為章望一家收屍埋葬,並保住了屋宇。他也只能做這麼多,自覺也算對得起章望後來對他的信任。
此刻,章望的府邸重新簡單修繕,四壁粉堊得雪白,牆上是李維勵親手所書的輓聯:
「滄海橫流,終古波濤空咽恨,護國心都成斷腸史;
節臣不死,填海精衛更何人,忠勇情稍待眼枯人。」
王藥認真讀了兩遍,愈發覺得這位名望卓著的大將軍果然忠忱超群,不由理了理衣冠,打算向門上投名帖拜見。
在門房剛拿起墨盒打算現寫一封拜帖,筆頭還未觸到箋紙,突然聽見裡頭一陣熱鬧,似乎是哪個小廝或小兵在笑喊:「殺漢奸嘍!看殺頭祭拜章刺史嘍!」槍桿槊杆墩在地面上,發出了鏗鏘整齊的聲音,少頃裡頭鐘鼓亦鳴奏起來。王藥探頭一望,恰好從破損了一多半的影壁瞧到裡頭:裡頭的數十個人蓬頭垢面,身著晉國品級衣冠,但展腳幞頭胡亂頂在腦袋上,舊紅的衣袍,破爛的皂皮履,腰間也沒有帶子,哭叫喊冤的聲音不絕於耳。
裡頭轉出來一個面容肅殺的人,軟甲披掛整齊,手按著腰間的寶刀柄,冷笑道:「今日讓你們衣冠向南,重新做一回晉國人。可憐你們這些怕死無恥的傢伙,為了一條狗命,連自己的君、自己的國亦不記得了,甘心留在這裡當夏國的偽吏、走狗!不要叫了,本將今日是給你們一個洗刷恥辱的機會,用你們的人頭,向官家,向山河,向黎庶謝罪吧!」
他的手一揮,刀光閃動,哭喊聲瞬間化作人頭落地的咚咚聲,鮮血飛濺的噗噗聲,身體倒下的訇然聲,然後歸於寂靜。
王藥看得冷汗淋漓,耳畔炸雷似的響起李維勵高昂痛快的笑聲:「好樣的!把這些奸賊的腦袋給我一溜串兒掛城頭去,讓大傢伙兒看看這些遺臭萬年的傢伙!看誰日後還敢背叛自己的國家!」
他手下的人,提豬頭似的拾掇起一地二十幾個人頭,拿鉛絲穿了耳朵,一串串地拎出門,滿面帶笑彷彿過年似的,鮮血從影壁後一路滴灑到門房,又隨著他們的笑聲一路灑到門外的道路上,在青石鋪就的一條路徑上,灑下花斑似的淋淋漓漓了一路。王藥一眼認出,人頭裡頗有兩三個熟面孔,也是當日在幷州做微末小官吏的同僚,章望一家殉國,不代表所有拿俸祿的都該殉國,這裡頭大概有些是當了夏國的官,但也有的只是關門在家讀讀書而已。
門房催他:「誒,你這拜帖,是寫啊是不寫?」
王藥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