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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藥解釋道:「用的是鄭交甫遇漢皋神女,解佩相贈的事。」
完顏綽一聽,心裡略略回溫,仍是板著一張臉,慢慢點了點頭。她看著王藥撫平了紙,嘴裡念念有詞一般,好一會兒才小心落墨。從反方向看,一時辨不清他寫的是什麼,但覺得字如其人,鐵畫銀鉤,筆筆瘦勁精到,豎畫的字脊,和王藥的背一樣收得緊緊,而撇捺又格外舒展壯闊。筆意相連,毫無頓滯,真真是一筆好字。
她只顧著欣賞字畫意境,心裡含著微笑想:「要是他能夠把《解佩令》做得切題,肯說些軟話哄哄我,肯向我訴訴柔情蜜意,那麼,就算知道他不過一個薄倖厚皮、口裡淌蜜的文人,也還可以饒了他這一遭。」
但王藥很快吹了吹了紙,雙手呈遞過眉:「請皇后賞閱。」
完顏綽帶著一點少女般的羞意,接過他填的詞:
「十年磨劍,五陵結客,
把平生、涕淚都飄盡。
鈞命填詞,卻總是空中傳恨,
幾曾圍、燕釵蟬鬢?
不言歸來,不言歸去,
倚新聲、玉田差盡。
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紅粉,
料封侯、白頭無分!」 (1)
他的意思撲面而來,完顏綽一時手顫,詫異地望了王藥一眼,渾然不覺手中的墨書轟然掉落地上。
王藥接住那張輕飄飄的紙,臉色變得凝重,但仍是抬頭對完顏綽笑了一笑。然後朝面對那個已經嚇得眼淚汪汪的歌姬道:「小紅,莫怕,你彈琵琶,把這首詞唱出來給皇后聽,她就會饒了你。」
那個歌姬怯怯地瞥了完顏綽一眼,見她稍稍點頭,才膝行過去拿了箋紙,又自有舫中龜奴送來琵琶,她調了調弦,又仔細看了看這首《解佩令》,然後開腔唱了起來。
《解佩令》用的是仄韻,在詩詞中都不多見,明明源自於神女與凡人的一段奇緣,但聽起來格外落拓悲愴,配合著王藥的詞,完顏綽清楚地看見王藥微笑的臉上流下兩道淚痕。一曲畢,他深深俯首在地:「請皇后賜罰。」
完顏綽心裡酸得也想哭,王藥「十年磨劍,五陵結客」,然而如今家不家、國不國,自感「白頭無分」;她自己呢,看起來站在權勢的頂峰,其實孤苦落寞,權衡無力。他們同病相憐,同命相連,歸去歸來都無所依傍,只剩兩顆冰冷的心在腔子裡搏動,想要盡力攫取一點溫暖。
她終於對那個叫小紅的歌姬說:「唱得很好。」施罰的事似乎也忘了,倒是猶豫了一會兒,從手上擼下一隻金累絲的鐲子:「賞你的。」
小紅受寵若驚,瞟了王藥一眼才伸手去接。完顏綽登時大怒道:「你再敢和他眉來眼去的,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然後冷笑道:「你就可以瞎著戴我的鐲子了!」
她橫眉掃過四周,冷冷道:「這裡的人名字一一給我記下來,今日的事,我以後若在哪裡聽到了,就全部割了舌頭,剜了眼睛,也就天下太平了。」
她又對王藥道:「你先說要用詩詞換什麼酒來著?把換到的酒帶上,朝中事務那麼多,處理完了再喝不遲。」
王藥無奈地稽首道:「是!」
他聽著完顏綽的命令,跟著翟車回到了皇宮。宣德殿已經撤掉了所有精緻的擺設,樑柱上掛滿了白綢,宮人們上上下下,準備著皇帝停喪的簀床,叮叮噹噹的聲音鬧騰得緊。完顏綽一路就蹙著眉,此刻更是眉間擠出痕跡來,先要過出入宮禁、南北兩院的人員名單細細琢磨了一番,又到裡頭檢視了所有調兵的虎符、下旨的印璽,一切無誤了,她的眉頭才微微舒展了些許。
她一下倒在側殿的御榻上,喚小宦官把燻籠拿近,多點香餅子,又翹起腳,等宮女過來要給她脫靴時,她卻橫眉道:「你瞎獻什麼殷勤?叫他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