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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的,我很難過的。」教祖大人迅速的流下了兩行淚水,「真的很難過呢。」
「您騙了我們,對嗎?教祖大人?」
春忽然懂了那種奇特的違和感來自何處,教祖大人的眼淚和微笑,似乎都不是真的。
但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明明在她記憶中的那個孩子,是有著溫柔的笑容的。
是教祖大人騙了她,還是記憶本身騙了她?
她忽然想起了夕月的話: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極樂教就像一朵蓮花,是從這孩子的身體上長出來的,吸收的都是他命裡的養分,把什麼都吸乾了。
教祖大人笑了笑,然後,他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那是一張平靜如死水的臉,無悲無喜。
「是啊,小春。」他說,「你是個敏銳的孩子呢。」
「我從小就對人類的喜怒哀樂沒有任何感受,一直都是如此,就連父母過世時,我也沒有感覺。」
他看向窗外,眼中映著寒凜的雪光。
春看著他白橡木色的長髮,和他輪廓清秀的側顏。那是一張美好的臉,屬於一名十六歲的少年,但春忽然覺得,他像是已經活過了數百年,又像是才剛剛出生,靈魂裡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底色。
冰雪滲透在他的靈魂裡,恰如這極樂寺的冬天。
「但是,」教祖大人轉過頭看著她,露出一抹孩子般天真的微笑,「我是個善良的人,是不會丟下你們不管的。」
「讓信徒們得到幸福,是我作為教祖的義務。」
他頓了頓,說道:
「畢竟,世上根本沒有神明,也不存在什麼極樂淨土。在拯救你們的,一直以來都只有我啊。」
5
夕月過世後,春接任了她作為女侍長的職位。她並沒有將教祖大人的秘密說出去,因為即使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此外,極樂教不光是屬於教祖大人的,也是屬於山田、屬於阿太、屬於彩香、屬於廚房的歐巴桑的,它屬於這個亂世中流離失所的所有人。
它也屬於死去的夕月,屬於名為小春的少女。
這是一場關於極樂淨土的夢,沒人有權打碎它。
教中的一切照常進行,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來訪者,在經堂內等待著那位有著白橡木色的頭髮和虹彩雙瞳的、溫柔的神明之子。
等待著向他說出自己所有的痛苦,等待著來自神明的救贖。
又是一年春天,春接到了父親的來信。他在隔壁村為他找到了一位門當戶對的青年,雖然貧窮,卻足以託付終身。
春在經堂門口拜別了來送行的教祖大人。他已經滿了十八歲,已然是成人的身姿,京都府的小姐們常約他一起喝酒,作和歌,他也樂此不疲的周旋在少女們中間,常常在夜裡帶著一身酒味歸來,白天再披上那黑色的、燻過白檀的法衣。
但他的表情依然如孩子般天真。
臨別時,他微笑著說:「小春,要得到幸福哦。」
春已經活過了很多年。
回到家鄉後她就嫁了人,之後接連生了五個孩子,活下來三個。孩子們長大後又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他們正如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一樣,在艱難中出生、成長、繁衍、死亡。
她上了年紀,皺紋爬上了額頭,頭髮也白了。
但她依然時常想起夕月,想起極樂教中度過的那些日子,想起那位有著白橡發色和虹色雙瞳的教祖大人。
他應該也已經兒孫滿堂了吧,她想。
一天夜裡,她竟然真的夢到了他。
夢裡,教祖大人依然坐在那扇金色的、繪著蓮花的屏風前,披著黑色的法衣,但法衣之下,是如血一般的暗紅色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