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頁(第1/2 頁)
大雪紛紛揚揚,簌簌落在人周身,冷峰在風雪中掏出一支煙點燃,照舊問別冬要不要,別冬照舊搖了搖頭。
這麼一個晚上,環繞梨津的莽莽璃山已經掛上了一層白,夜裡也瞧得見,遠遠看過去,像霜。
別冬看冷峰傲然挺立的寸頭,覺得他應該很冷,作勢要把圍巾解下來給他,冷峰抬手阻止,現在連話也不用說了,一個眼神遞過來,別冬就默默在心裡「哦」了聲,別犟,真是的。
「為什麼?」別冬問他:「為什麼沒地方可去?」
冷峰說:「迄今為止,我所有所謂藝術上的』成就』,都源於我那個大藝術家父親的捧,我的父親冷山輝,一邊私下強力批判我做的東西不堪入目,成不了材,一邊卻又四處找關係,找策展人,藏家來捧我,然後跟說,你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因為你老子我,沒了我,你什麼都不是。」
「最可惜的是,他說得對。」冷峰自嘲地笑笑,但並不像真的介意,反倒坦然:「前面二十幾年,我都是他造出來的人造人。」
「只有一個大膽的評論家,戳穿了我父親編織的假象,說我的作品無情無欲,無法共情,算不上是藝術。」
今夜冷峰赤裸裸地把過往對別冬剖開來,牧場的那一夜別冬說出了他最大的,最卑汙的過往,而今夜冷峰告訴他,我們是一樣的,我比你更拙劣,起碼你一直坦坦蕩蕩地活著,而我,枉披了這麼些年光鮮的外皮,都是假的。
「那個評論家,難道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不公平。」別冬質樸地為冷峰鳴不平。
冷峰笑了,揉揉他落滿了雪花的頭頂:「我也認為他說得對,其實所有人都認為他說得對,一個沒有心的人造人,能表達出什麼感情。」
「可是,」別冬倔強地抬頭望著那雙狹長凌厲的眉眼,說:「我不覺得你無情無欲,也不覺得你沒有心。」
他想,冷峰那麼用心地對待過自己,怎麼能算是沒有心?
冷峰也默然了,這是個自己無法評估的評價,以往他認為這四個字很貼合自己,但如今,他也沒那麼確定了。
有些時刻,他覺得自己情慾洶湧,像塵封許久的火山口底下灼熱的巖漿,翻騰,暗湧,是他活了28年都沒有過的體驗。
冷峰很想問別冬,為什麼這麼說,你感覺到我的情我的欲?
他抿了抿嘴唇,就差那麼一點就要捅破一切,終究按捺了下去。
「峰哥,不要做木匠,我父親就是木匠,這行不好做,真的。」別冬幼稚卻又篤定地說,冷峰一瞬間又快笑了,別冬說:「你是藝術家,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認為你是,即使你不是最頂尖的藝術家,那也是藝術家,不是所有人都要做最頂尖的,你是你自己就好。」
冷峰的笑意還沒待湧出來,就又退了回去,別冬說得很認真,冷峰回味著最後一句話,你是你自己就好。
如果真的想做一個木匠,那就去做一個木匠,如果真的想做一個藝術家,即便只是二流三流十八流,那也是一個藝術家。
冷峰覺得別冬比他看得透。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突然古城遙遙相對的另一頭,璃山山腳下的寺廟裡傳來了一聲古老悠長的鐘聲,第一聲,而後全城開始沸騰。
冷峰掏出手機看了看:「午夜了,在倒計時。」
守歲守歲,年年歲歲相守,是一種痴妄的祝福,寺裡的鐘聲接連回想,一共十聲,全城的人散在各個角落跟著一起倒數,「十,九,八……五,四,三,二,一!」
歡呼聲直衝天際。
城牆上的兩人互相看著彼此,冷峰用菸頭點燃了那盒簡單的,可以拿在手上的鐵線煙花,分給別冬幾支,兩人在單薄的花火中看著彼此。
遙遠的鐘聲與歡呼聲隔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