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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龍之介冷笑著關閉了新聞。
這件事某種程度上給予了芥川龍之介一些好處。果戈裡從來沒有遺忘過他,還在「書」上特意寫下了「芥川龍之介是武裝偵探社的敵人」這句話。於是隨著民意的改變,芥川龍之介一夜之間成為了反對偵探社的勇士,成為了可憐的被害人果戈裡的夥伴,果戈裡被分屍了,只留下了芥川龍之介一個人孤獨地懷念。太可憐。
於是芥川龍之介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上橫濱街道了。以前他連門都不敢出,除了偶爾能淋一淋玻璃窗上反射進來的二手陽光外,他已多日沒有見過太陽到底是什麼模樣。他知道一上街後迎接自己的是些什麼。
待他打算去醫院檢查腸胃,再一次操縱著輪椅出現在橫濱市的街道時,一切都變了模樣。
那些曾叫著要讓他死刑的男人認出他後馬上緘口不言,默默地退到了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從街道端頭滑到最後。女人們曾誹謗說他是權重男人的兔爺,靠賣相賣身在多個組織之間來回滾爬,當多面間諜,現在卻只是跟著退到一邊,無聲地打量著他,從他的黑頭髮黑眼睛打量到腳底。雖不再說一個字,但目光始終如紅烙鐵一樣要把他的骨頭都燙熔化。小孩曾在天真且沒品的順口溜與冷笑話中對他的形象進行造謠與汙衊,如今也不知為何安靜了下來,牽著長輩的手,眯著一雙還沒有完全長開的眼睛,用不知如何形容的詭異眼神注視著他的一切行動。老人曾以他為反例教導子孫,說如果芥川龍之介是我的親人,那我一定會把他打成半死好好教訓一頓,無論年輕人如何朝芥川龍之介身上扔垃圾,老者們都只顧抬著一臉的皺紋旁觀預設。現在他們沒有對身邊的小孩說一個字,也沒有了打算上去教訓一頓的架勢,只是提著塑膠袋站在那裡不聲不吭。
快看,迎面走來的那個人多美,美到不可思議。
那線條美妙的脖頸以完美的曲度向下拉出肩膀的線條,漂亮的鎖骨凹陷處裡躍動著一點亮度偏暗的太陽光,光點如沁入金色顏料而變色的水珠般極富生命力地在上面聚散攏開。始終有些嘲諷意味的冷淡笑容靜靜地綴掛在唇角,讓他的面相更顯清高,令人只能遠遠地站在一邊注視著,不敢輕易靠上去。橙紅色的日暉如花蕊落入細軟的香榭軟土般,微不可見又確而有形地蕩漾在他的唇紋之間,看上去就如同嘴唇銜上了香菸的過濾嘴,別有風情的既視感。修長的眼睫間歇地發出切默且富於情調的悸顫,猶似柔情翩翩的合歡樹樹葉,撩人心懷。纖長的手白皙得令人側目,手背上的血管脈絡宛如小溪一樣清藍,看上去是無比的單薄脆弱,誰見了都會頓生愛憐之心。儘管誰都不會真的付諸行動去愛憐他。
大家都樂意變成莎士比亞筆下那想要親吻美人肌膚光澤的卑微手套,只要能蜻蜓點水般地貼一貼下頦線就很好。整個橫濱因為他的存在而大放光明。只要他願意看誰一眼,誰就會覺得自己的生命大添光彩。
他到底是誰?有人忽然開口問。
港口黑手黨的武鬥派首領。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愛人。武裝偵探社的討伐者。政府警員給出天價賞金的殺人犯。死者果戈裡的同伴。敢於和天人五衰戰鬥的英雄。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橫濱市的美麗傳說。人們紛紛這麼回答著。沒有一個人回答說他是芥川龍之介。
這時,那位美麗傳說忽然咳嗽了起來,饒是想遮掩也沒有辦法,旁人都看見他咯出了血。
就在他低頭看掌心血的那一瞬間,那因病情而垂目低首的神態,那脆弱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令他整個人顯得美到人神共憤。那種看上去搖搖欲墜的病態美衝擊讓男男女女都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瘦弱到近乎一片死氣的模樣令老老少少都覺得驚悚卻又無害。咳血的樣子,猶如飲光的天使。
於是人們一擁而上。
天使,需要我的手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