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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座椅溫柔地放下,而後挽住了芥川僵硬的肩膀,似乎真是想把其護在懷裡摁在胸口不讓任何人碰一般。芥川在此姿態下偷偷抬眼,側臉望過去,看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雙紫色的眼睛。
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只是一瞬間,他想過對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你一個人活下去就好了。真的只是一瞬間。一瞬間罷了。在那一瞬間,他在腦海里堆砌出了這樣的畫面:自己的命運走到了盡頭,陀思妥耶夫斯基按照承諾來接自己回家,但是自己義無反顧地把他推開了,於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永遠如此刻一般英倫年輕,所有人都能夠心願成真壽終正寢,而自己就以死亡的姿態在瀰漫著福馬林味的透明罐裡默默注視著這一切,正如剛才他想說的這句話——只要費佳你活下去就好了。
可是他為什麼會這麼想?他愛上費佳了嗎?他心有惻隱嗎?他的求生欲還不夠強嗎?連芥川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一輩子有太多的「頭一回」與「之前從未」落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懷抱裡。嚴格來講,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太宰治是自己除了芥川銀之外接觸得最久的人,前者甚至比後者時間更長,因為他這四年來幾乎每天都只和樋口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兩個人相處。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三萬五千個小時。原來他已經和這個人相處了這麼久了。足以千刀萬剮抹煞多少雪月風花,能夠顧影自憐看盡多少前世今生。他有些反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陰險是真,尊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高雅也是真。反感他是真,尊敬他也是真。討厭他是真,想見他也是真。可能會拒絕他是真,更可能忘不了他也是真。
當陀思妥耶夫斯基將他抱在懷裡並說我會跟著一起時,他的心中不由地滋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傷感。那種傷感已非單純地認為是這一幕很悲傷,而是已深入至了對世界的嘆息與生靈的頓悟,其中不乏有對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這病態又浪漫的四年相識史的訴控。用哭是無法發洩這訴控的,更無法排除這傷感,非得把心給嘔出來,這種情感運作才會停止。
芥川龍之介在他懷裡,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他那雙亮得出奇的深紫色眼睛。
明亮的陽光透過海浪水花般零碎斑斕的雲朵縫隙,愛憐又眷戀地撫摸刻畫著他溫柔的額角、端正的下顎、挺直的鼻尖。線條溫煦而且難捉。色澤壯觀而且柔和。芥川龍之介在這一刻明白了一個道理:我絕對會因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亡而哭泣的,甚至說,我會因此而萬念俱灰,也不會想活下去了。這個道理何其荒謬與悲哀。
「不要死。」他悄悄呢喃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恍然之間聽到了什麼,有些詫異地低下頭看過去,卻發現芥川早已閉上眼陷入了休眠,剛才好似聽到了他的聲音,應該只是錯覺。
「睡著了嗎?」陀思輕輕問他,得不到他的回應。
芥川龍之介的黑髮濃密偏長,觸感順涓,發量優越,如色深墨錦,在明亮的光線下顯得光亮照人,似連瀑柔噴五木之香。鴉翅一樣的眼睫舒展則嫻靜撲散,修長內斂,輕閉則陰翳濃重,如黑曜積攢。雙眼皮線條鮮明又不顯強勢兇氣,和本人那總是兇巴巴睜著的目光是反其道而行之。氣態病弱,性情易怒。動顯靜美,靜放流光。勻白體態,透明肌膚,四肢勻長,清瘦風流。他擁有在打打殺殺之中站了一身血淚的混亂模樣,也擁有輕輕一個微笑暖意舒露面靨上勾的罕見瞬間,霞飛眸曳,用手或者領結的一角捂住唇舌,不自覺地笑上目波,抬眼望來,略顯羞怯,兩腮酡渦。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這種畫面,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禁露出了溫和的微笑。片刻之後,那抹微笑中又顯出幾分冰涼。
第28章 花與愛麗絲
時隔四年,芥川龍之介終於再一次見到了森鷗外。森鷗外故作為難地嘆氣,輕輕用手指夾著檔案卡片,三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