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頁(第1/2 頁)
嚴嵩:「《詩經》雲『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按理說,人生在世,難報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幾個做兒子的作如是想?十個兒子有九個都想著父母對他好是應該的,於是恩養也就成了當然。少湖,你我都是兒孫滿堂的人,你應該也有感受,父子之親只有父對子親,幾曾見子對父親?」
這番話豈止推心置腹,簡直脾肺酸楚,徐階那股老人的同感驀地隨著湧上心頭,但很快又抑住了。面前這個人畢竟是嚴嵩,是除了當今皇上掌樞二十年的權相,當此朝局暗湧湍急之際,也明知自己並非他的心腹,這時為什麼說這個話?而這些話顯然處處又都點在嚴世蕃身上,這裡面有何玄機?
徐階不敢接言,只是也望著他,靜靜地聽他說。
嚴嵩也正望著他,想他接著自己的話說個一句半句,無奈徐階默如孩童般,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知道要轉換話題了。
「你不好答,我們就說另外一件事吧。」嚴嵩依然面目和煦,「你說今日皇上叫我們寫的青詞為什麼要突出一個『貞』字?」
徐階:「天有四德,『亨利貞元』,這也是題中之義。」
「少湖啊。」嚴嵩這一聲帶著嘆息,「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還這般疑慮重重。你真就不知道皇上叫我們突出這個『貞』字的聖意?」
徐階豈有不知之理,此時仍然大智若愚:「貞者,節也。聖意應該是提醒你我要保持晚節。」
嚴嵩的臉沒有了和煦,換之以凝重,緊盯著徐階的眼:「如何保持晚節?」
徐階的臉色也凝重了:「請閣老賜教。」
嚴嵩不再繞圈:「用好自己的人,撐住危局!」
徐階:「請閣老明示。」
嚴嵩:「那我就明說了吧。胡宗憲是我的學生,他的字叫汝貞;趙貞吉是你的學生,他的名也有個貞字。皇上這是告訴你我,東南的大局要你我用好胡汝貞和趙貞吉!徐閣老以為然否?」
徐階這就不能不表態了:「皇上聖明,閣老睿智,應該有這一層意思在。」
嚴嵩:「這就是我剛才問你這世上什麼人最親的緣故。有時候最親的並不是父子,是師徒!兒子將父母之恩視為當然,弟子將師傅之恩視為報答。少湖,為了皇上,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這一次浙江的改稻為桑一定要推行,一定要推行好。嚴世蕃他們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我這邊只有靠胡汝貞去維持,你那邊要靠趙貞吉去維持。為了不把浙江的百姓逼反了,應天那邊必須立刻借糧給浙江。你要跟趙貞吉說,火速將糧食借給胡宗憲!」
「閣老放心!」徐階慷慨激昂地接道,「我今天回去就寫信,命兵部六百里加急送給趙貞吉,叫他借糧!」
嚴嵩扶著案沿又站起了。
徐階跟著站起了。
嚴嵩伸過手去,握著徐階的手:「我都八十了,內閣首輔這個位子,不會傳給嚴世蕃,只有你才能坐。」
那邊是北京內閣值房,這邊是蘇州應天官驛。
「不要動。」
胡宗憲靠坐在椅子上,手腕正被幾根手指按住寸關尺,突見譚綸疾步走了進來,剛想坐起,便被那郎中喝住了,只好又慢慢靠了回去。
譚綸也便站在門口,不敢再動,更不敢說話,靜靜地望著那個診脈的郎中。
那郎中約四十出頭,長髯垂胸,烏黑得顯出亮來,兩眼微睜著,顯出兩點睛光。他正是一代名醫李時珍。
這隻手的脈切完了,李時珍:「那隻手。」
胡宗憲望著李時珍:「先生,可否讓我先聽他說幾句話?」
李時珍望了望胡宗憲,又望了望站在邊上賠著笑的譚綸,輕嘆了一聲:「你的病好不了了。說吧。」
胡宗憲凝重地望向譚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