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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憲沉默了,好久才顧自說道:「你不說我也能想到。你說了,我胡宗憲總算沒有失去你這個知交。」
趙貞吉被他這話說得也有些動情了,十分懇切地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到應天來借糧,上邊都知道,浙江那邊也知道。糧沒借到,你的心到了,這就行了。這不病了嗎?就在應天待著。我給你上個疏,替你告病,在蘇州留醫。」
胡宗憲:「那浙江呢?就讓它亂下去?」
趙貞吉有些急了:「事情已經洞若觀火。浙江不死人,這件事便完不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逝者如斯,死一萬人是個數字,死十萬人百萬人也是個數字。你和我都擋不住。」
胡宗憲的目光又銳利了,像兩把刀審視著趙貞吉。
趙貞吉有些不安了,更確切些說是後悔自己失言了,立刻說道:「汝貞,你要聽不進去,就當我今天什麼都沒跟你說。是的,我今天可什麼都沒說。」
胡宗憲:「我胡宗憲不是出賣朋友的人。我現在要跟你說的是糧。我還是浙直總督,以浙江的身份是向你借,以總督的身份是從你這裡調。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胡部堂!」趙貞吉不再叫他的字,「你雖然管著兩省,可沒有內閣的廷寄,應天沒有給浙江調糧的義務。」
胡宗憲:「調軍糧呢?」
趙貞吉一怔:「要打仗?」
胡宗憲:「我告訴你,浙江一亂,倭寇便會立刻舉事!戚繼光那兒已經有軍報,倭寇的船正在浙江沿海一帶聚集。你們總以為我在躲退,我躲得了改稻為桑,也躲得了抗倭的軍國大事嗎!」
趙貞吉沉吟了:「要是軍糧,我當然得調。可軍糧也要不了這麼多。」
胡宗憲的聲調有些激憤了:「當年跟我談陽明心學的那個趙貞吉哪兒去了!以調軍糧的名義給我多調些糧食,救災民也就是為了穩定後方,也沒你的責任,你還怕什麼?」
趙貞吉又沉吟了:「好,我盡力去辦。但有一條我還得說,改稻為桑的事你能不管就不要再去管。給自己留條退路。」
胡宗憲的聲調也低沉了下來:「只要我還在當浙直總督,就沒有退路。」
太陽落下去了,杭州漕運碼頭上,一張張白帆卻升起來了,隨著升起的白帆,桅杆上還升起了一盞盞燈籠。燈籠上通明地映出「織造局」幾個醒目的大字。
一條條船上都裝滿了糧包。
舳艫蔽江,桅燈映岸。
碼頭上階梯的兩邊布滿了執槍挎刀和提著火銃的官兵。兩頂大轎邊站著鄭泌昌和何茂才。
「總是這樣。到了要命的時候就不見人!」何茂才一開口就急,「船等著開了,你們沈老闆到底還來不來?」
沈一石作坊的那個管事賠著笑:「找去了,立刻就來。」
何茂才:「真是!」
鄭泌昌也不耐煩了:「派人分頭去找!」
立刻有幾個人應著,跑了開去。
鄭泌昌轉對何茂才:「不能在這裡等了。我得立刻去知府衙門。」
何茂才:「沈一石還不見人影,你去知府衙門幹什麼?」
鄭泌昌:「高翰文畢竟是小閣老派來的人,把他弄成這樣,我們還得安撫。你也得立刻去給小閣老寫信,告訴他出了倭情,我們不得已必須立刻買田。」
何茂才想了想:「信還是你寫合適吧?」
鄭泌昌:「你寫個草稿,我回來照抄還不行?」
何茂才:「好吧。」
月亮圓了,白白地照著沈一石這座幽靜的別院。
剛走近院門,管事便是一驚,愣在那裡。
院子裡,沈一石披散著頭髮,正抱著一張古琴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