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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離開。」卡爾沉聲道,「過一個人類的生活。」
安德烈點點頭,直起身子,「合理。送你個禮物,作為餞別禮。」
安德烈掏出銀刃,從掌心劃過,並拽起卡爾的手背。血珠緩慢凝結,最終小氣地落下一滴,正打在曼陀羅花上。
灼燙,撕裂的感覺從手背穿行至大腦,卡爾痛得連呼聲都叫不出,團在了地上,在失去意識前,他聽到耳邊虛幻的低喃。
——「回答他,也回答你自己。要矇蔽痛苦的神,還是要險峭不公的路。」
曼陀羅花印受到刺激,自保一般由手背延伸,分散成幾乎透明的煙霧,霸道地佔據了宿主的全部身體。
卡爾像被關在了鑲嵌寶珠的鏡子裡,沒有光,就只有一片黑暗。
他看到記憶深處,被埋藏了太久的記憶。
有朝他吐口水的父親,有鄰居瑪麗阿姨異樣的眼光。有唾罵,有恐懼。有躲避,有攻擊。
他的童年是個打碎的萬花筒,只有玻璃渣刺進面板的疼痛,卻沒有彩玻璃組成的美妙圖案。
排擠只是地獄的第一層懲罰,父母在他七歲時終於等來了另一個男孩的降臨。弟弟健康,可愛。有藕節一般的手臂,還有黑亮的眼睛。喝母乳,喝煮熟的羊奶。
於是在他和弟弟相處的第八天,他的父親把他送上馬車,換取了一籃子的黑麵包。
那個留著鬍子,小眼睛的男人抱著一籃黑麵包,無視遠去的馬車,嘴裡嘟囔著:「好值錢呀,好值錢呀。」
這樣的拋棄和離別卡爾經歷過很多很多很多次。
黑市地獄的一角,外面的世界,則是地獄的全部。
送他離開家的那輛馬車裡,坐著兩排和他一樣的孩子,他們被培養著做小偷,做乞丐,或是被當做肯花一個金幣的嫌疑犯的替罪羊,死在鍘刀下面。
每日的口糧是一口麵包渣,還有散發酸味的生肉。間或能得到發飯的刻薄老頭一口唾沫,加上一句:「吃啊,不是喜歡吃生的?」
他聽過十幾年別人的嘲笑,更多的時候是一個嫌棄的眼神。
「他們拋棄你,神不會。你要遠離神,讓生活回到這些人腳下嗎?」
曼陀羅花莖攀爬他的身體,繞在他耳邊,把他最恐懼的,藏起來的記憶,感官全部翻找出來,像在處理一袋掩埋過久的垃圾。
曼陀羅的香氣裡帶著濃烈的血腥味,不停逼問著。
「你要回去嗎?」
「你要回去嗎?」
「你要回去嗎?」
花莖狂躁地挪動,急促地掩埋了中心的人,低語變作嘶吼,最後成為一聲不可置信的喊叫。
「你要回去!」
卡爾在地上躺了半個小時,躺下去的方位恨不討好,正把小蝙蝠整個壓在了身下。半個小時,小糰子都要變成蝙蝠肉餅了。
淡如薄霧的曼陀羅在面板上消失。地上流了一灘黏膩的汗漬。
「選擇正確,恭喜。」安德烈真摯地送出祝賀,並頗為感興趣地看著卡爾。
出於對人類的好奇,安德烈冒犯地參與了卡爾的整個回憶。
咒印會帶來最糟糕的記憶,卻不會妖魔化記憶。
方才一場演出中,是一場純粹的悲劇。沒有希望,沒有善念,沒有轉機。卡爾的回答給的也是毫無徵兆。這讓安德烈很是好奇,「為什麼不呆在黑市?」
卡爾盤著腿,用斗篷擦乾淨臉上的汗,並抄起身下不滿的「蝙蝠肉乾」,把糰子搓回來。
「沒有原因。」卡爾回答,「我想不出留下的理由,也想不出離開的理由。黑市適合我們這群怪物,這裡我有朋友,我有食物,有衣服。我是一個可以踩著別人脊樑骨前進的上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