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歌頭(五)(第1/3 頁)
腳下傳來悠遠的鳴響,伴隨著顫抖與震動。像是吉隆坡下方蜿蜒如迷宮的汙水處理系統中,正有人手持大棒、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管道。
缽--缽--
瘋狂生長的巨木投下海潮般捲動的陰影,漫過大半個城市;也蓋過了毅戴鹽和他身旁的小孩兒。
“嗬?有影子,是真東西啊。那個全息大姐都被遮掉一半了。哇嘞!”
小孩兒呆仰著頭、摳動嘴角乾結的口水,滿是驚異。
毅戴鹽無暇注意頭頂的奇妙景象。他跪倒在地,把手掌貼住馬路的瀝青。敏感的掌心傳來搏動似的震顫。他覺得自己正站在某種巨物的肚皮上,聽著它因飢餓發出的腸鳴聲。
劈剝、劈剝
他收回顫抖的手。一條又一條裂紋逐漸在馬路上浮現,從開裂處噴出細細的汙水柱。
毅戴鹽站起身,明白了此時正發生著什麼:有某種東西,正要破土而出--
“車!警官,快看!有車!”
小孩兒急急推動毅戴鹽的腰,指著馬路的另一端。
那是輛綴著血與火痕跡的廂型皮皮卡,車頂架設著全息投影:一位衣著清涼的虛擬舞女對崩解中的城市視若無睹,只是忙著解開身上僅剩的衣物。
車身上滿是已碎裂的顯示屏,在血汙的遮蓋下播放著模糊不清的影片--只有揚聲器中傳來的嫵媚哼叫,能讓人發覺那其實是些火燙熱辣的活春宮。
吱—
胎面與馬路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嚎叫,躲開馬路上橫七豎八的障礙物。
一顆黑色光頭從空蕩蕩的車窗中探出,頭皮已被某種銳物撕裂、能看清白森森的天靈蓋:
“活著嗎!上車!上車!”
黑人司機的高呼混合著揚聲器裡的呻吟,顯得含混不清。
若換作五分鐘以前,毅戴鹽會因為發現另一位倖存者而雀躍不已。但現在
瀝青澆築的馬路正片片龜裂,被某種巨物頂得膨脹翹起。縫隙中已沒了汙水,而是擠出了某種暗灰色泡沫似的東西。
他鼓起勁、跳起身,狠狠交叉揮舞著雙手:
“停!停車!不能開了,危險--”
這警告遲了一步。
地下之物猛地探出地面,頂在廂型皮卡的底盤上。疾速行駛的皮卡打著橫翻飛起來、砸進一旁的大樓裡,讓本已開始搖動的大廈晃動得更加劇烈。
毅戴鹽拉過身邊的小孩,遮住他的眼睛:
轟!
接著,一股徇爛的火光從將傾的樓中綻出。司機那冒著火的黝黑腦袋由爆炸處飛出,飛過毅戴鹽身旁,滾落到看不見的角落去了。
“車爆炸了?這是什麼?”
小孩掙開捂住自己雙眼的手,毅戴鹽則握緊了拳頭。
此時已經能看清究竟是什麼東西,正試圖掙出吉隆坡由混凝土與水泥製成的地面。
那是蜿蜒盤繞、根根粗如轎車的“樹根”--但它的表皮卻怪異至極。
樹皮本該像是乾涸的土地,開裂且結塊;外表皮是角質化細胞組成的死組織,有著粗糙磨礪的手感。
所有人都知道這點。新馬來西亞的網路裡流傳著數十萬款品類不同的感官遊戲,塑造出的知覺訊號甚至比現實生活還具有實感。
市民們總在虛構出的世界裡感受著無緣觸及的真實,這也使得吉隆坡僅剩的警員發覺到眼前的異樣之處--
“樹”的表面滿滿覆蓋著層層的褶皺,像是贅生的面板。它們從樹幹上鼓起,烙出錯亂難解的紋路、如同要用紙筆走通的繁複迷宮。
目之所及,皆是沉悶的灰色--這是往日五光十色的吉隆坡裡,最鮮有人使用的顏色--加上它的造型,只能得出一種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