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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面的沉默裡,徐浥影忽然想起之前看過的一本書,魯迅的《華蓋集》,裡面有句話無比貼合邊婕那自以為是的母愛。
「打斷你的腿,再給你一副柺杖,然後告訴我,沒有我,你連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感恩。」
知道了嗎?
你要感恩。
米洛不止一次說過:「你相信我,你媽——邊女士一直在pua你,你應該趁早脫離她的掌控。」
徐浥影不是不相信米洛,相反她早就意識到了,可親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更何況她和邊婕之間還有長達數年落魄潦倒時的相依為命。
如果有人突擊問她:提到母親,第一時間你能想起什麼?
那一定是十歲那年,經過長達一週的昏迷,甦醒後望見的那雙包涵擔憂和慈愛的溫柔眼。
然後是十三歲前,最為困苦的那段時光,邊婕將自己身體當成不需要休息的機器,沒日沒夜地工作,替她賺取果腹的食物和小提琴課程學費。
曾經的邊婕是個偉大的母親,沒有邊婕就沒有現在的徐浥影,也不會有滿滿一室都裝不下的榮譽。
徐浥影就是這麼一遍遍提醒自己的。
靠著當初的那點溫情,將被時間沖洗得一文不值的血脈關係延續至今。
與其說邊婕會pua,倒不如承認是她心甘情願地被她pua。
今天,她突然想放過自己了,不是口頭說說而已,而是徹徹底底的。
徐浥影不知道自己回到的公寓,只知道那會天色已經深了,沒多久池綏也來了。
沉默地吃完晚飯,抱枕被她裹在懷裡,在沙發上躺了很久才出聲:「池綏,我感覺我被困住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具體描述此時此刻的心情,或許用窒息感形容最為貼切。
彷彿被關進密封的水族箱裡,水漫過頭頂,掠奪走呼吸,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而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抱膝團伏著等死。
「我不是一個缺愛的人,可她總讓我覺得我是一個會被愛摧毀的人。」
顯而易見,這個「她」是邊婕。
池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握成拳時,四節尺骨的位置有明顯破皮的痕跡。
他是在徐浥影之後去的藍茵,巧的是,遇到了林先其,這回他照舊沒打他手,而是摁住他腦袋,拳頭用力往臉上砸,順便還把他另一條腿也給踹瘸了。
這事他不打算跟她說,血腥殘忍的事,也沒必要說。
池綏收斂情緒,挨著她坐下,看見她沉黯的神色,伸手將落地燈光調亮些。
徐浥影換了個姿勢,下巴抵在抱枕上,輕聲說:「我覺得愛對我來說好像沒什麼用了。」
在邊婕扭曲的教育下,她變得愈來愈厭倦於愛,聽別人講起這個字就想捂上耳朵,她總在質疑為什麼愛總企圖把對方變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模樣,對現在的她來說,愛就是規訓,是眼淚做成的暴力。
用暴力馴服一個人,這真的稱得上是愛嗎?
她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可能是邊婕第一次甩她巴掌的時候,也可能是邊婕第一次帶她出入大型舞會,在形形色色的名流面前宣揚她們獨一無二的真摯母女情的時候,讓她開始變得害怕去愛,別人的愛也只會加重壓在她心臟的重量。
可最讓她害怕的是,有朝一日,她也會變成邊婕這樣的人。
傲慢,虛偽,被金錢名利一點點地腐蝕掉乾淨的靈魂。
池綏聽她說完,又沉默很久才說:「沒有用也要主動去愛,和坦然接受愛。」
她的齊劉海被風吹得有些亂,他抬手替她撥了撥,「徐小呆,等到我卸下你身上的所有包袱,試著去愛我吧,愛我不會加重你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