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感嘆(第1/2 頁)
宋歡最先看到的不是這位隱士有多麼偉大,而是他背後的妻兒有多苦。
他在厭惡官場爾虞我詐時,妻兒正為他能吃飽而默默付出,
他在感嘆壯志未酬時,妻兒正在田間揮霍汗水。
他在與友人飲酒作樂,高談闊論時,兒子死了。
他在傷春悲秋時,身邊的人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
機會沒有放棄他時,他卻罔顧身後的妻兒親手斬斷,只為保下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名聲,不肯喪志辱節。
就連那兩百兩的接濟銀也被他悉數存進酒肆。
他是獨善其身,擺脫了塵網的羈絆,陶冶自己高尚的人格,可他忘記轉身看向身後,那被羈絆壓垮的親人已經就快沒命了。
他是熱愛躬耕生活的詩人,是隱居鄉野的潔身自愛的隱士。
美名加身,名揚士圈。
待他名流千古,後人也只會記住他多麼偉大,多麼高潔,從而屹立在文學史中功在千秋。
可他那苦了一輩子,沒吃過一天飽飯,沒穿過一件好衣裳,沒享受過他一天好日子的妻兒呢?
後人會記得嗎?
後人會知道他卓然獨立的成就中沾染了鮮紅的五條性命嗎?
宋歡離開之前把車廂裡僅剩的半袋米給了老婦人。
老婦人的手飽經風霜,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樹皮,裂開了一道道口子,手掌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老繭。
她渾濁的眼裡好像劃過一絲淚光,不過眨眼間又沒了。
她沒有拒絕,手顫顫巍巍地伸過來,像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世紀,手在碰到布袋時,猛地抓緊,骨節彷彿下一刻就能撐破那薄薄一層面板一般,顫抖地動作越發大。
她什麼也沒說,可那雙手卻也什麼都替她說了。
她這輩子從沒活出自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輩子都在遵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女德。
吃糠咽菜她不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切都是命。
可五個兒子的命就這麼沒了,那是她永遠無法磨滅的痛!
那是從血淋淋的心上不斷劃開口子。
是在要她的命啊……
她這一生,做過最勇敢的一件事也不過是沉默下來,做無聲的反抗。
返程的路上,宋歡一改往日的輕鬆愜意,有些沒精打采。
傅淵之跟宋姑娘相處這麼久下來,他自然知道宋姑娘是不開心了。
他率先打破沉默,“宋姑娘在想什麼?”
宋歡深呼吸,然後說道,“什麼都有想,又什麼也說不出來,不知從何談起。”
老翁這個人吧,你不能直接把是非黑白這套直接搬在他身上。
他呢,想顧天下,卻無能為力同時顧不了自己,想顧百姓,卻顧不上百姓也沒顧上其中之一的妻兒。
他又偉大又自私。
單論他所作的文章,詩詞,無疑是為了覺醒更多的讀書人,也是抨擊官場的黑暗,他一顆高潔的心無疑是裝滿了朝廷,為了百姓,也可稱上偉大。
可說自私,他也不差。
娶妻生子卻沒有一天負過身為丈夫,父親的責任。
是一個自我且沒有家庭責任感的人,一切均從自身出發,沒有顧及身邊人的感受。
一個人即便學富五車,有崇高的理想,但如果缺少了一顆責任心,一份對家庭責任感,他的靈魂也終究是殘缺不全的。
這個時代的產物如果都是這樣,她覺得即便看再多她也不能接受。
女性的地位太低了,思想覺醒也不夠。
若是老婦人有勇氣和離,讓老翁寫放妻書,也是另一種生活,另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