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螢(四)(第1/2 頁)
那一滴滴鮮綠的酒液是樓裡最貴的佳釀,二十年份的夜光。
一小壺就花費尋常百姓幾個月的生活費,就算是吳老爺和萬家主這樣門戶的人家,也不敢貪杯。
可是散螢就是大笑揮霍著,毫不在意它們沒能吞入腹中,化作愉悅的火焰。甚至還不時喊著,再上三壺,然後從袖子裡摸出一塊金子給小二。
它們一顆顆,在空中墜落,展開著略帶羞怯的顏色,在燈火映照中像極了夏日夜裡星星點點的螢火,而沈公子就是螢火裡最耀眼最絕豔的那位,周遭渾身脂粉氣的美人輕易就被忽略了。
柳碧看著看著,也覺得這一幕真是美極了,難怪那麼多小姑娘心悅這位過於柳下惠的畫師。
但是心頭又平白升起疑慮,沈公子既然可以揮金如土,又能和萬家吳家有什麼恩怨?
但這些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她沒有再上前寒暄,而是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就默默回到自己房間裡,準備迎接下一位賓客。
沈公子說,他們兩清了,所以不必熟識了。
但她後來偶爾不經意瞟到自己房門的畫會短暫地出一會兒神,是沈公子給了她財路。
那一天散螢喝了不知道多少酒,他向來瀟灑不羈,紅衣慣來是不太整齊的,可這時他紅衣分外凌亂,半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和結實的胸膛,薄唇讓酒液刺激到紅腫但還笑得開懷,而那雙精緻狹長的狐狸眼也半眯著,好像是醉了,但瘋狂給自己灌,好像又沒醉。
到月色昏黃時,最後一個姑娘也不勝酒力告辭,這間包間就只剩他一個人,還有半壺夜光。
“呃——”他打了一個酒嗝,濃重的酒氣侵蝕了包間的各個角落,他向來喜歡薰香,但這會兒便顧不上什麼香,左右鼻腔裡也只有酒香。
好像喝的酒太多了,胃裡開始翻江倒海,他自嘲一笑就把那剩下的半壺酒扔在一邊,倒在綿軟的床被上。
那可憐的半壺夜光,被摔在地上,蓋子滾遠了,酒液汩汩流出來,浸溼了繡著豔花的地毯。
他從小野慣了,全無禮法一說,但爹孃都不太在意,天狐本就是野性難馴的種族。他們一家是上古傳說裡青丘九尾天狐的分支遺脈三尾天狐,繁衍至今已經只得這一個獨苗苗了。
九尾天狐乃是神族,但萬年前先祖記憶有缺,也沒存好那些珍貴典籍,如今的他們就連三尾沒遺傳到,竟落魄到不如日益崛起的妖族。甚至,在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他們與狐妖沒有區別。實在是有愧先祖希冀。
天狐一族本應是純色,但數千年來毛色越來越雜,爹孃甚至都是雜了好幾種顏色。所以散螢出生的時候可要把爹孃樂壞了,他是一隻純紅的單尾天狐崽子。
哪怕只是單尾,但爹孃彷彿看到了天狐一族苦苦守了那麼多年,終於迎來了曙光。
所以只要他安心學習族內的術法,哪怕是四處撒野,爹孃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凡人有百日酒的說法,天狐也有類似的紀念日。
在散螢出生百月時,爹孃從人身變回原形,盤坐運氣,催動自身修煉數百年的內丹加速運轉。丹源如同小小溪流緩緩流淌,將只能堪堪睜開眼的天狐崽子一圈一圈包裹起來,一絲一縷給它編織出化形的巢。
這是一件很廢精力和修為的事情,更何況小散螢是返祖的純色天狐,是以爹孃丹源最後消耗一空也才能勉強給他提供化形的條件。
對於天狐一族而言,丹源就是一切力量的本源,可想而知這時候爹孃多麼虛弱,小散螢化形的時候模模糊糊聽到爹大喘著氣,說道:“給這崽子化形……數百年……道行都沒了……”
但是那時他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崽子,化形時全身如同浸泡在熱泉裡,燙但是舒服得昏昏欲睡,雖然心疼但還是放任自己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