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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連聲的差事很簡單,往返各工地送信。日本人抓來了不少勞工開山築路,工程浩大。富連聲喜歡簡單的差事,簡單得不需要頭腦的差事,他好久沒有這樣輕鬆了,好久沒有一個人行走山野裡。老鷹在湛藍的天上盤旋,富連聲的腳下趟起了塵土。恍惚間,他想起了年少時的往事,想那雄渾的長白山,想松花江上漂流的日子,想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那個翻譯時常過來看望,這使得富連聲人前人後的挺風光。最風光的事情要數他領了輛洋車,模樣像長角山羊一樣的腳踏車。富連聲騎著車,一路引來羨慕的目光,他因此成為了矚目的人物,不出數日,大家都認得這個富連聲了。山裡人笑,富連聲也笑,笑成那種傻傻的憨憨的模樣,嘴裡頭親熱,大哥長兄弟短的近乎。日本男人傲倨異常,總是目空一切自我高大的樣子,從不和村民說一句話,彷彿中國人不曾存在。
富連聲格外在意日本女人。印象裡,日本女人少見姿色出眾者,但是她們很會梳妝打扮。近距離觀察,日本娘們兒很乾淨,穿淺色特別是白衣的時候居多,散發著一種怪怪的味道,大老遠就嗅得到,富連聲知道那是樟腦球的氣息。日本女人像不知疲倦的蜜蜂,出出進進,忙裡忙外,把男人孩子收拾得十分整潔,整天介日地漿洗衣裳,花花綠綠的東西在晾衣繩上飄蕩,看上去既奢侈又張揚。富連聲認為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好看,尤其是那個髮髻盤得像又寬又平的女子更加耐人尋味。後來他得知,這女人叫美奈子。每逢節日或者有客時,美奈子就穿藍底黃菊花和服,那圖案上面還有展翅的白鶴,妖艷得很也扎眼得很,與其說是花枝招展,還不如說是楊柳臨風。美奈子生得玲瓏小巧,像一株弱不禁風的小樹,眉眼細長細長的,樣子嫵媚又怯生生的。丈夫從工地回來,穿木屐走路的美奈子會一路碎步,鞠躬迎候。遠遠地聽著,那聲音像泉水在岩石上跌落,急促而有韻味。富連聲甚至發現,如果丈夫坐著的時候,日本女人會蹲面前說話,以免居高臨下而有失禮之嫌。美奈子的謙恭有些繁文縟節,禮貌體現於細微之處。即使是富連聲,也不止一次被先到的美奈子讓道,有幾回走出院子的時候,她會主動地為他開門。那一低頭的溫柔,叫鐵打的漢子讚嘆,日本女人天生是伺候人的材料,真是周到啊。
第二十七章(3)
異性間欣賞靠的是魅力,而魅力很少需要理由,何況富連聲不乏男子氣概,舉手投足間掩飾不掉一種氣質,一種非同尋常的歷練。這個時候的富連聲還不顯老,四十好幾了,反倒增添了成熟的味道,所以很吸引人。村裡的婆娘見了,都忍不住多打量他兩眼,日本女人也不例外。閒暇的時候,金首志就坐在院子裡教兒子寫字。山溝裡難見書本,也沒有私塾,金首志自行輔導兒子,腹稿就是教材。說些唐詩宋詞,講些《水滸》、《三國》,談談英雄好漢。金首志對兒子說,你今年必須學會寫四百個字,會寫八百個字就可以寫信記帳了。三回
五回的,他身邊聚攏了許多孩子,高大哥也聽得入神,漸漸地金首志就成了小院的中心。美奈子似乎也很在意金首志,出入院子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向廂房這邊張望。偶爾與富連聲目光接觸時,她會紅著臉飛快地走開。異性間看似無意的一瞥,其實都包含了曖昧的感覺或者說心儀的探詢。美奈子給成年男子很特殊的心理感應,周身揮發著清涼的氣息,就像水缸或者麻紗布料那樣,看了便有絲絲涼意。在炎熱的夏季,清涼感和好感簡直就是同義語。
秋月心細,說:&ldo;哎,那個日本娘們兒咋老盯著你呢?&rdo;
富連聲也驚訝,道:&ldo;咦,有這事?&rdo;
秋月說:&ldo;日本女的真妖,一天到晚照八百遍鏡子。&rdo;
富連聲笑:&ldo;你怎麼不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