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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16)

郵局是一個方頭方腦的平房建築。這個地方應該是以前鄉政府辦公的地方，想必鄉政府搬到大樓裡後空出來的房子就用作郵局了。一塊黃銅色底上寫著&ldo;郵政儲蓄&rdo;四個閃亮黑字的牌子，和坐在街邊、離整個牆都貼著綠瓷磚的牆壁兩米遠的綠郵筒，把郵局從別的建築物中標了出來。

&ldo;回來啦?&rdo;一個人站在郵局的門口向我打招呼說。

&ldo;啊，&rdo;我含糊地答應著，看了看他。這是個穿得很乾淨的老頭，拄著根柺棍，滿面笑容地看著我。我覺得面熟，可是想不起來了，就笑一笑走進郵局去了。打過電話請前夫收留華夏幾天，前夫答應後，我掛了電話和於陽走出來時看見那老頭並沒有走，還拄著柺棍站在郵局的前面。老人沒戴帽子，銀白的沒有一絲雜色的頭髮在寒風裡抖動。他見我走出來就笑著點點頭。這人的笑容和這人站立的姿勢一落進我的眼裡，就順著我思維的軌道沉進了記憶的深潭裡，並和沉澱在底層的某種飄乎的印象重合了，進而因重合而清晰了的記憶片斷又返回了我思維的表層。我認出了他。他是那個老校長。

&ldo;啊，是您啊。您老還這麼健康啊，這真是讓人高興的事。&rdo;我說著走上前和他握手。老校長按年齡算得有七十多了吧?還是紅光滿面的。看來他的智商也沒隨著身體的老化而遲鈍，竟然認出了我嘛。而我在十幾歲時就隨父母離開這裡到縣城去了。上次華夏結婚時我也沒有看見他。

老人，也就是老校長，抬起一隻手來和我握了握。他的雙手本來都壓在柺棍的把手上，抬起一隻手後，身體便微微晃了晃。這個晃動不由得讓我產生一種內疚與羞愧相雜的感覺來。老校長的腿是在那場大運動中被作為革命小將的我們的姨媽帶頭打傷的。傷後又不讓他去治療，才落下現在的殘疾。作為當年作惡者的血親後代，看到親人當年的作惡成果時，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看著他而不產生內疚與羞愧來，儘管這內疚與羞愧也像多年前的舊照片一樣模糊而淡薄。

老校長站著問了問我在他鄉的生活情況。從他的那些問候裡，我發現老人家對我的生活情況還有個大概的瞭解。&ldo;當作家了，有出息啊，孩子。&rdo;他說，&ldo;我年青的時候就想當作家來的。前年有個作家來這裡住了一陣子，她說她是你朋友呢。&rdo;

我恍然大悟。我的那些生活情況一定是我的朋友跟他說的。朋友一定是聽說了老校長的事，就去向他打聽我們家的歷史才認識他的吧。老校長作為這個地區的民俗家和學者曾參與了這個縣縣誌的編寫工作。對於我們家和這個村的歷史他可以說比誰都研究得多。朋友要了解我們家和這個村的歷史那就得一定去找他。果然老校長說：&ldo;你的朋友住在這兒的時候總是到我家來看我啊。那時她是來問你們家過去的事。她說她要寫關於你們家族的小說。也不知那書寫出來沒有。&rdo;說著向我投來探詢的一瞥。

&ldo;啊，她出了點意外，去世了。那個小說就沒有寫完。&rdo;我為朋友沒寫完那個小說而深感抱歉似地說。

&ldo;可惜啊，可惜。&rdo;老校長搖頭嘆息著。

&ldo;她是怎麼去世的呢?那麼年青。&rdo;老校長說著就要在郵局門邊充作欄杆的水泥臺上坐下來。我意識到他要和我長談了，便說：&ldo;老人家，這裡太冷了，您可不能在這坐下去。&rdo;

老校長臉上現出意猶示盡的神情。但他一來年紀大了，二來身體實在堅持不住，便說：&ldo;好吧，那就邊走邊說吧。&rdo;我和於陽一邊一個扶著老校長，往村子裡走。我簡短地講了朋友的事。&ldo;為什麼會這樣呢?――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