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告別(第2/2 頁)
的。他往身上比了兩下,扭頭見靠牆的案上有方銅鏡,拈著衫子走了過去。
鏡中映出的那人影冠帽大袖,玉質絛環,九年光陰造就的溫洛堂東家魏還,是一個表面木訥痴憨,內裡沉穩乖覺,出色當行的商人。江離“呵”地笑了一聲,將衫子放下對鏡而坐,重新端詳起那鏡中之人。
經年累月中,江離就像是他最熟識的陌生人,始終“將離卻又未離”。
他寫下一部《金篋浮世》外傳,字字親筆,句句真切,爾後又被他全部忘卻。原來江離就是書中那個守墓人,在他心間卻被他拋棄,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該渴望甚麼。原來江離躲在書中,只在那裡才敢發出自己微弱的聲音。
書是需要有人來解讀的,可連作者本人都忘記的書,他人怎樣才算是讀懂?畢竟只有寫下它的人才有權給出最終的解釋。
終歸要靠自己先去明白才可以。
“再見。” 他冷不丁對著鏡子說道,權當對魏還的告別。
鏡中的影子也無聲道:“再見。”
他怔了下,又道:“不,再不見了。”
鏡中的影子道:“再不見了。”
他輕“嗯”聲作答,揚手摘掉頭上的冠帽,擦去了臉上用作偽裝的油泥,卸去了限制腿與手臂的板子。每完成一步,他彷彿便靠近了自己的童年一點,臉上不覺浮現出笑意。
但當他復坐回鏡前審視自己的樣子時,交織在心頭的感慨和期望很快便冷卻下去,最後變得意味索然。那鏡中映出的身影仍與祁江離無關,縱是更正了樣貌裝扮,不過是換了一個角色去飾演,本質與魏還有何差別?
“穿這身衣服也不便趕路吶。”他扯扯袍角,起身更換下來,自嘲徒耗了這些工夫。忽然案邊的燭焰倏地扭動了幾下,猛地一竄,“噗”一聲熄滅了,屋中沒有其他燈火,一下子沉入夜色中。
他眼前一黑,動作也跟著停了下來,不一時,一點金綠微光在她面前升起,明滅,飄舞,最後落在銅鏡的一角,從窗外秋蘭叢飛進一點流螢。
他見那螢光下的鏡中之影,輪廓混沌,臉龐模糊,神情隱晦。
那是誰?那可以是任何人。
可以是喧囂市井中忙忙碌碌的無名之輩,亦可能是滾滾硝煙中奪生徇命的紅蓮聖女,他心底清楚,看清自己無關身份,也不該為身份所束縛。
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真實並不總是觸手可及,更藏在不易被看到的地方。
比如寫下便忘記之字。不止如此,讀過卻未懂之書,經過猶費解之事,遇到又錯過之人,看似甚麼都沒留下,卻絕非虛無。
守墓人說,“要認識黑暗。”
他重新點亮了燈,自語道:“該啟程啦。”淡然的臉上,呼之欲出的神采伴著火焰起舞。
風露含涼,皓月流光,夜幕中臨清城外,一個清雋身影勒住了韁繩,於坡地上立馬回首,道巾短袍,革帶束腰,腳踏皮靴,結束得整齊利落。
城中華燈溢彩,鼓聲正喧,笛聲吹徹。不等到一曲吹盡,江離低叱一聲,回馬向曠野外的澄清月色中決然奔去,將這萬家燈火拋在了一片朦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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