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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帳篷裡,卡桑摸索著點上油燈。她看見爺爺一言不發地坐在榻上,像一尊佛像。她忽然想起什麼,起身出去,從羊圈裡面把藏獒晉美帶進來。晉美低沉地叫著,進了帳篷之後就在爺爺旁邊趴下。卡桑撫摸晉美的長鬈毛,抹掉它身上的厚厚積雪。它安然趴在那裡,眼睛微閉。
她把重新熱好的酥油茶端給爺爺的時候,爺爺渾濁的眼淚沿著突出的顴骨陡然滾下來。她不說話。只是輕輕伸過手去握住爺爺的手。晉美非常通人性地輕輕用背蹭著爺爺的腿。爺爺嘴角再次輕微顫抖著,卻依舊是沒有任何言語流露。
她看到爺爺臉上細微的表情。覺得非常想念阿爸阿媽。
那天夜裡,由於異常的寒冷,她一直緊緊抱著晉美健壯溫暖的身體,便不知不覺睡過了去。不知是幾時,她覺得懷裡的晉美輕微躁動起來,喉嚨裡面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將她吵醒。卡桑模模糊糊睜開眼睛,看見爺爺紮好火把要出門。爺爺,您要幹嗎……她聲音顫抖地追問。
可是爺爺彷彿沒有聽見,只是用一隻大的牛皮囊盛了一袋羊脂,便站起身來,取過火把,意欲離去。
卡桑不再說話,她顧不得太多,立刻緊隨爺爺出去,踉踉蹌蹌地踏著雪地跟在爺爺身後往前走,她回頭看見晉美已經跑出來忠實地守在羊圈外面,遠遠地傳來它的低沉的狗吠聲。她不知道爺爺想去哪裡,那麼長的一段路,她就只能跟在爺爺後面盲目地追趕。
月光之下銀色的雪原廣袤無邊。呈現某種幻覺般的境界。極端的寂靜被黑暗盛情包圍。沒有路。沒有盡頭。寒冷的空氣像是冰一樣厚重地頓結在這曠野。她聽見腳踩在雪地上發出清晰的吱吱聲響和自己的劇烈呼吸。因為這深夜的寒冷,她覺得自己的腳,手,臉,鼻子都已經失去知覺……就連肺葉都好像是被塞進了一團團冰塊那般刺痛。她就這麼失聲一般,茫然無助地跟隨一個人深入莽莽荒原,忍受著巨大的疼痛和恐懼。那個夜晚的路途,成為她此生命運的一個隱諱的讖語。她能夠因此深刻記得,在一片無路可走的雪原上,盲目,是比死亡更為恐怖的事情。
爺爺一直走到天葬臺上,才停下來回頭看她。卡桑覺得自己已經凍得沒有知覺。那隻禿鷲的身體被四周深深的積雪遮住了很多,露出來的部分看起來簡直小得像一隻雛隼。她看到爺爺將火把湊近那一大袋羊脂,烤了烤。僵硬的羊脂融化了,爺爺把袋子解開,將羊脂倒在禿鷲的身上。然後他放下火把。往後退。
一把火燎烈地跳動起來,迅速包裹了禿鷲的身體。黑色的巨大翎羽隨熱氣騰起來,隨之又在烈焰的尖端被吸入一樣迅速著火,然後瞬間捲曲並且消失。她親身感到火焰的力量。在這無盡的寒夜,帶來以生命的尊嚴感。雪在不斷的融化,甚至露出一小塊裸露的地表。卡桑忽然非常希望能像禿鷲一樣飛得很高,然後得以俯視這深夜雪原上的一星火焰。
很快火焰開始趨於疲軟,熄滅之後,留下一大塊黑色的地表。彷彿光滑的脊背上一塊來歷不明的傷疤。他說,只有火,才能祛除這裡的不祥與穢氣。
從此,再也沒有人來過這座天葬臺。被烈火灼傷的土地,泛著屍體一般晦暗的顏色,彷彿一句無從理解的咒語,烙燙在故鄉的大地上。
爺爺因為那個夜晚的受寒而一病不起,看起來又蒼老憔悴了很多。一雙瘦骨嶙峋的手包裹在如同溝壑罅隙一般皺結的棕黑老皮下。日日指著某個空洞的方向。與此同時再也沒有人願意找他主持天葬,所有人都認為,他與這起駭人的事件有所牽連……爺爺的天葬生涯,隨那隻禿鷲首領的死一起結束。
在黑帳篷裡,爺爺日漸體虛,行動遲滯就像一盞憔悴的油燈。他終日模模糊糊地念叨著一些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