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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記下了。
「君情。」她說:「情義的情。」
「啊。」我也記下了,橫看豎看,總是個特別而奇怪的名字。
她問:「我那女傭人逃走了?」
「大概是,你別說太多了,剩餘的錢存在醫院裡,我拿了兩千塊。暫時該夠了,你有什麼事,跟護士說,她照應你。」
「我明天……見你,醫生?」她問。
「這裡不合我管,你若叫我,我可以來,好好休息,好好活下去。」我語氣相當硬,「你活下去的條件比誰都足!」
我拉開門走了。
蘭蘭在休息室,見到我,差點沒向我摔花瓶過來。
我把她按下來,向她說了詳情。
她張大了嘴,不相信的樣子,然後說:「應該報警。」
「報警?若是報了警,屋子還那麼整齊?恐怕連磚頭都給搬清了。」
「她真一個親戚朋友也沒有?總該有一個兩個吧?親戚沒有,知己也該有。她見你才幾分鐘,又神志不清,就求你為她做這麼要緊的事?你以為寫小說?」
「好啦,就算這是個小說,也不差勁,我最怕小說裡出現雙生女、盲女、失憶症、腦癌肺癌、白血球過多,除了這些,什麼都好,她不過交一串鎖匙給我,叫我替她取兩千塊錢而已。」我笑。
「如果每個病人都叫你這麼做,你豈非忙死了?」蘭蘭還是氣著。
「那我就收車馬費,專幹跑腿,我還看病呢?」我笑,「來,算我不是,咱們吃飯去。」
她不響了。
我們在外玩了一晚,吃飯看電影聽歌,到了十一點,我送她回家,她家人的麻將還沒收桌,吵得起勁。蘭蘭是廣東人,那家庭也就是很廣東式的,環境之下,所以始終沒有能力完全洋化,那也是蘭蘭所遺憾的。每次到她家中坐,我就抱著瞧廣東大戲的心情,還不是那種細巧的「三笑姻緣」,而真正是大鑼大鼓的武打戲,娛樂之極。電視無論上什麼,都開得嘩啦嘩啦,搓麻將的人時不時歪過頭去瞥一眼,如果正在上演話劇,哭哭啼啼的話,他們就抓著一個牌嘆氣說:「唉,陰功啊!慢——碰!哈,贏了!」孩子們就在一邊吃著零嘴,功課攤在面前,永遠做不完做不好的。大夥兒都穿著睡衣,膠拖鞋。平時不覺得什麼,今天見了這個面,我就想起落陽道那個地方來。那種靜陰陰,涼幽幽,彷彿就與世界脫了節,女主人是謫仙,落了地獄幾天,然而使了點錢,將來還是要回天堂去的。
我沒看清楚這個女人的面目,只覺得她不難看,一種白,灰白,不像活人的膚色,很傳奇性的舉止。
然後蘭蘭對我說:「……你好走了,夜了,明天一早還是要上班的。」
我恢復到現實世界來,發覺身上發膩,那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此刻幹了,都黏在身上。
我點點頭,起身道別,就開車回家,洗了澡,累極倒頭而睡。一夜做夢,夢見自己跌跌撞撞的困在一間屋子裡,都是紅木的傢俱。
鬧鐘響了,我掙紮起床,上班,照例做工,等到想起三○六號房裡的病人,跑去看她的時候,房間是空的,打聽之下,知道她出院了。
我奇道:「這是公眾醫院,不準隨意出入的,得醫生批准,誰準她走的?」
「她的私人醫生來把她接走的。她自己又簽了字。」
我真啼笑皆非,一個昨天才被形容為將死的病人,今天就離院了。什麼幽默的事都有。
小李還教訓我:「咱們這裡還愁沒病人來往?真是!」
她在會計部留下一個信封給我,我開啟了,裡面都是現鈔,那裡的小姐說是她送給王醫生的。
我忽然覺得生氣。這女人住這種房子,這種擺式,分明不是個俗人,如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