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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來,他們雖然經常在爹的病房裡碰頭,一天要有一、兩個時辰留在一起,可是他對她說的話還是那麼少,有時在一整天之內,他只對她說得三、兩句話,大抵是關於爹的病況和調理方面的事情。有時還採取間接的方式,向劉錡娘子問話,由她來回答。他絕少在她面前談到自己,更少談到即將到來的離別。他不慣於把自己這種親密的感情表露出來,並且希望她也能夠同樣把它隱藏著。她絕對不能容忍這種冷淡的待遇,她不但要求精神上的,也要求他的形之於顏色的熱情。她甚至為了這個對他生氣了。
她不明白他暫時還不能夠完全理解她的內心世界‐‐一個完全向他開放的感情世界,猶如她暫時還不能夠完全理解他的內心世界‐‐一個並不向她特別開放的事業世界一樣。但她不但希望,而且錯誤地相信他已經完全理解她,並且隨時準備滿足她的要求,而事實上又得不到這方面的真憑實據,這就使她非常痛苦。
她不能夠緘默,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澎湃奔騰的波濤不斷湧上來,迫使她想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才能使自己的心潮平伏下去。迴避自己的觀點,隱藏自己的感情,不是她的習慣。她感覺到她是那麼強烈地愛著他,這樣的強度只有她自己能夠意識得到。他當然也是愛她的,他的強度也是不容置疑的。可是在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重要的線索失落了、中斷了,婚後的多難的生活並沒有把兒時詩一般的回憶帶回來。她一定要把斷去的線重新接續上。&ldo;續斷&rdo;就是她幾個月來追求的最大的生活目標。
就在此刻,當她用著深情的眸子凝視著他、探索他的內心的時候,她自己心裡想著的也是這個。
她縫好了絮袍的最後一針,輕輕把它撫摸一下,彷彿在探測縫進在那裡面的一顆溫暖的心是否正在搏動。它是從自己腔子裡分出去的一部份,一經縫進絮袍,便賦有完全的生命。他攜帶著它、看見它、穿上它的時候,都會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然後她默默地站起來,這是一個含有催促丈夫回家去的動作。沒有向爹告別一聲,就隨著丈夫回到自己的家。
(三)
結婚後的最初階段,嚲娘面臨著第一個複雜的,她的能力無法解決的矛盾。這就是存在於她爹與她丈夫之間的矛盾。那是在她婚前的簡單生活中沒有碰到過的複雜情況。
嚲娘並不理解男子們那麼關心著的軍國大事,但是憑著少女的敏感,她感覺到他們中間發生了什麼麻煩事情,發生了矛盾。後來她找到矛盾的焦點在哪裡,她憑著自己簡單的推理把矛盾概括為這樣的一個公式:
她爹強烈地反對這場戰爭,而她作為妻子和媳婦去參加的那個家庭的主要成員不但贊成,而且都要去參加這場戰爭。
爹強烈地憎恨釀造這場戰爭的童貫之流權貴,而她的公爹與丈夫都要受童貫的差遣,她的丈夫還要成為童貫直屬的部下,隨他到前線。
在她兒時,她不記得在這兩家之間有過什麼不同的意見,但這一次的矛盾卻是如此明顯。爹的病就是這個矛盾發展到頂點的表現。在那一場致病的過程中,她感覺到他們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場上,她的公爹、丈夫、甚至劉錡哥哥都站在一個方面,爹在東京的朋友也站在他們一邊,這是她從爹每次訪客回家流露出來的陰沉的面色中推知的;而爹則是孤零零地站在另外一邊,沒有人支援他,連得他女兒,她自己本人也站在他的對立面上,暗暗反對過他。她不是反對他的主張,而是反對他的固執,因此當他致病時,使她感到刻骨的悔疚。
她找到了矛盾的焦點,但是沒有力量解決它。她不但不能夠採取什麼行動,說服哪一方面使之統一起來,這是遠遠超過她能力強度的,並且自己也不知道何適何從。女孩兒一般是根據愛情和信賴的深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