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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權介這才覺得,臃腫的頭瘤是有福的,魚的頭顱足夠結實方能顯出健康的體態。另一尾「千代」儘管身材也勻稱,魚鰭也美麗,遊動起來流露著一種優雅。可一旦當明子在他的身邊,魚頭之間的差異比起身體更加一目瞭然,千代柔嫩的魚頭有如萎縮一般怪異。優雅的姿態跟著變得孱弱,擺尾與浮潛皆如東施效顰。那樣虛偽的優雅在高貴的明子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明子更美麗的鯉魚了。夜長夢多的辰光中,明子願意陪伴在藤權介的身旁。矢志不渝的象徵裡應該有鯉魚的一席之地。這樣一條金鯉要是能聽自己的話呢?藤權介方萌生出這樣的念頭來,一時也認為荒謬絕倫。明子的高貴決不可以以這種世俗的力量來包羅或是類比。
明子越長越大,波平浪靜的日子裡,水面上時常有深深的劃痕。明子游泳著的地方,現出大如牛犢的陰影。明子躍起身來的水花業經能夠打到藤權介的臉頰。明子的腥味好像漸漸地淡去,漆黑的魚眼越來越具備人的神韻。
如果明子只服從他一人的命令,明子就會成為他的鯉魚。藤權介心中的那個願望一天比一天的清晰。坐立不安之間,為這個想法深深著迷。若是有什麼辦法教她不對父親的搖鈴作出反應,不吃父親的蝦幹。終歸會有一天,在小野宮節會上操縱明子的人,不再是父親。
可忽然有一天的釣殿前,明子的泳姿十分的怪異,身體好像不受控制,總是朝水面的地方浮起。仔細觀察,發現明子的肚子時不時微微地朝上翻動。肚子每朝上翻起一次,明子受驚般地振動著尾鰭,頭朝下搖晃著腦袋往深水裡遊一段距離。明子頻繁地遊動時,藤權介見到她背鰭的中央,有一條界限分明的裂痕。
比起反常的泳姿,藤權介起先不以那種傷口為意。魚鰭因那道傷口裂成為兩段,在明子掙扎著向下游去的時候,隨機無序地彈跳,原本飛舞的輕羅霧縠失去了和諧性,此後的日子裡不能再以一個整體的形象向世人展示。藤權介觀看那種詭異的泳姿良久,無法於撕裂的美感上獻出寶貴的認可。
這樣的魚不能被帶到節會上去。藤權介一次兩次三次,頻頻地將明子喚來,明子每次卻帶著相同的裂痕現身。一回兩回三回,裂痕一次比一次更大。記不清確切是哪一天的時候,明子的背鰭多添一道傷口,因而裂成三段。無論何時何地出現的明子,總是為了防止身體側翻而竭力揮舞胸鰭與尾鰭。明子的行為愈發的與一條狗出奇地相似。
明子不會復原了麼。藤權介主動找到父親,問出心裡的困惑。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理解明子的人,除了父親藤權介難以想到第二個人。
父親聽罷,兩眼盯著藤權介,藤權介竟有一種赤身果體被注視的感覺,漸漸的不再敢以同樣的方式回敬父親,就把腦袋低垂了下去。父親是看出他心裡的企圖了麼?都說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父母更瞭解孩子的人了。父親理解他,就跟父親理解明子一樣深刻,他們都是願意接受明子的人。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什麼背鰭,我怎麼沒有聽說。」
藤權介一怔,膠在原地了。父親不知道明子受傷的事麼?父親怎麼會不知道呢,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藤權介繼續說,「是明子的背鰭。您不知道麼?明子的背鰭斷成了三段,遊起泳來也很奇怪。」
父親還是沉默著,一時沒有說什麼。藤權介心裡很是不甘,父親的反應憑何如此冷淡?父親終於說,「這樣麼。畢竟平日裡那兩條魚不是我餵養的。」
藤權介吃了一驚。那日父親將他帶到透渡殿裡,熟悉且溫柔地將金魚呼喚到跟前,教它表演餵他蝦幹,告訴藤權介它獨一無二的名字。難道這一切都是假象麼?藤權介猛地與父親對看著,父親舒緩的眉目急匆匆地皺到了一起,「怎麼了,特地與我來說這樣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