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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自幼乖巧,沉穩。
以至於這些年來,教養他、撫育他……幾乎都要忘了,他所教養撫育的並不是什麼溫順幼獸,而是如狼虎般的猛禽。
也許是即將弱冠,少帝逐漸顯露了真容,不再剋制,也不再偽裝,那些被他掩藏住的獠牙利齒終於都袒露了出來。急不可耐的要尋找獵物,以震朝綱。
太陽西斜,傅元青在養心殿外看向崇樓,直到心情平和,這才緩緩走向司禮監值房。
曹半安在司禮監值房外已經迎上他,攙著他的手腕帶他上了羅漢榻,又為他淨手拭汗,最後頓下來脫下了他的皂靴。
「老祖宗受苦了。」曹半安嘆了口氣。
「你們總說我受苦。」傅元青回他,「我只是如你們一般,並沒有多苦。」
「我們這些人生來就在宮裡,皮糙肉厚。」曹半安笑笑,「合該受苦的。老祖宗不一樣,您以前可是……」
他說到這裡,就停了。
認真的安著傅元青的小腿穴位。
「你最近有去看過李才良公公嗎?」傅元青問他。
曹半安輕聲嗯了一下:「前幾日還送了些春餅過去給師父。朝天觀裡生活雖然樸素,但是師父說不用伺候主子了,倒比在宮裡自在。」
他捲起了傅元青的褲腿,仔細檢視傅元青的膝蓋。
那裡已經有些淡淡的紅紫痕跡。
曹半安便從旁邊的抽屜裡拿出了一瓶藥酒,倒了些在自己手心,雙手搓到發熱,才輕輕覆蓋上去,傅元青忍不住一顫,待傅元青緩過氣來,他才慢慢打圈按壓。
「師父也託我跟您說,謝謝您照拂,他在朝天觀裡閒來無事,抄了本張天師的《玄要篇》擺在真武大殿裡受香火。等著遲點兒送進宮來,為您避災擋邪。」
「李公公與我有恩。」傅元青回他,「他是位心善明事理的老人,孝帝在世時,他便對孝帝多有勸誡。後來傅家落難,他也曾多次讓人去浣衣局裡探視我。」
「師父說起過,也多是遺憾愧疚。」曹半安道,「他說其實若再上心些,您在浣衣局不會吃這麼多苦,落下一身病。」
清冷的那個早晨,先帝託孤時的景象浮現在傅元青的腦海里。
他猶如世間最微末的蚍蜉,在養心殿的階下站著。
身著重枷。
雙腳赤裸。
然後就瞧見李才良從臺階而下,李公公眼神裡的憐憫和不忍,是他自落難後,第一次瞧見的善意。
其實在那一天之前,他已經快要放棄了。
他入浣衣局一年多,受到過無數的白眼和唾棄。曾經讀過的聖賢言論,在存活二字面前,都顯得滑稽和敷衍。一個人,連人都不是了,又怎麼談得上廉恥仁義?
是李才良掖袖的行禮,是他那一聲「傅小公子」,讓他知道,自己尚且是人,應存良知。
傅元青去看蹲在地上的青年人。
「半安,若當時先帝不曾命我做司禮監掌印,這個位置當時便是你的。」
「老祖宗千萬別這麼講。」
曹半安換了左腿,這邊的膝蓋,要淤青的更厲害些。
他邊揉邊道:「我那時候也不過少監。只因是李公公的徒弟,才有這種傳聞。後來聖旨下來了,聽說是您來管司禮監,我心裡不知道多高興。」
他又揉了一會兒,傅元青的膝蓋終於又暖又紅,似乎恢復了些活力,他這才小心翼翼的放下褲腿,把傅元青的雙腿放在了榻上,又用一床小褥蓋著。
他在外面倒了水,洗了手,又從配房裡端了壺熱水進來,問:「老祖宗,今兒晚上就在值房進些粥再回去吧?我已經讓下面人去準備了。」
「好。」傅元青看了看天色,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