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密友(第1/4 頁)
老餘在北春醫院住了半個月,孫平禹去看望過一次。老餘一見孫平禹,風霜雕刻的臉上就微微顫抖起來。
“好人不長命......”老餘拉著孫平禹的手,自責萬分,“這個世道配不上好人活著。”
孫平禹忍住悲傷,笑著拍拍老餘老樹皮一樣的手:“餘伯,都過去了。我父親只是職責所在,不是救你也是救別人。他拿國家俸祿,受人民信任,應該為人民奉獻,這是他應該做的。您這麼多年守著大壩,您受苦了。”
老餘委屈地像個孩子,只顧著抹眼淚,餘承舟看著老餘,看上去水泥一樣的糙漢子,其實也是肉長的。什麼偉大的老父親,山一般的父愛,都是藝術的想象和文化的建構。躺在病床上了,肉體凡胎都現了原形,疼了會哭,委屈了需要擁抱。
餘承舟覺得,對對錯錯,忽然在這一刻化為柔軟,胳膊上的疤痕不再是罪惡的銘記,只是人生的一段經歷。餘承舟看著自己的父親,老餘,不過是一個可憐人,一個這個世間乾乾淨淨有限的普通人。
有人寫書,有人唱戲,有人舞蹈,有人作畫,都是表達。能表達會表達的人,是一種幸運,這個世間多的是寫也不會寫,唱且不成調,說還說不出,畫又畫不好的人。像老餘一樣水泥一般的人,千言萬語,都在沉默的眼淚裡。他們的眼淚和笑容一樣金貴,輕易不肯流露。他們的謝意與歉意一樣沉重,輕易不肯放下。
心裡亦有淚,不願流淚望著你。餘承舟腦海裡響起一句歌。
他背過身去,擦擦自己的眼角。
孫平禹拍拍餘承舟肩膀,把兩份材料交給他,然後大大張開雙臂,深深擁抱了一下餘承舟。
餘承舟知道,孫平禹是在向他告別,這一別,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相見了。
要走一刻,請不必諸多眷戀。餘承舟閉上了眼睛。
門輕輕關上。餘承舟心裡輕輕說,平禹,再見。
他開啟手裡的材料,一份是老餘的退休材料,一份是老餘見義勇為證書。
餘承舟的眼淚簌簌打溼了檔案上的字。
老餘出院後,跟著餘承舟去了滬州。四年後,老餘在藝術中心,曾經的魏家戲院,安詳去世。
餘承舟再次回到瓦子屯,沒有吹吹打打,沒有陰陽先生,把老餘和不知名姓的母親儀式性地合葬在一起。
青草稻香合抱的瓦子屯墳地又多了幾個土包,大壩裡的水又湍湍急流。餘承舟默默走到石柱子墳前,一捧一捧給他小小的屋包蓋上新土,奠上一小瓶酒。
他席地而坐,看著四周有碑的無碑的丘陵溝壑,輕輕說:“石柱哥,不知道喬家人會不會記得偶爾給你修修房子。你要是需要什麼,你就來我的夢裡告訴我。”
太陽斜墜在大壩水平線上,餘承舟取上兩抔土,仔細裝在兩個小布袋裡,夜半星月升空之時,回到了滬州。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進了香堂。藝術中心改造了多次,這個香堂餘承舟堅持要保留下來。
拿出準備好的木板,餘承舟仔細雕刻上幾個字,把兩個小布袋取出,仔仔細細埋在香爐裡,才長長舒一口氣。
現在,在塵世中所有牽掛都在這裡了。
餘承舟足足睡了兩天才起床,石鈞昌跑來好幾次都不忍心叫醒他。滬寧大學有位羅教授說是王城宜的舊相識,想來問問餘承舟能不能在藝術中心辦次展覽。石鈞昌拿不定主意,知道餘承舟近日疲憊,只好拖延著回覆。
一見餘承舟走出房門,石鈞昌忙上前來問。餘承舟沉思片刻,對對時差,跟石鈞昌說,既然是城宜的舊相識,那他打電話問問。
餘承舟略一組織語言,然後撥通了王城宜的電話,沒過幾秒鐘,電話裡就響起驚喜的聲音:“承舟?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