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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佳佳這樣評價張懌:人還不錯,可是有些怯懦。
“為什麼?”
“不知道。”
她用大而美麗的眼睛望著我,重複:“不知道,只是那麼覺得。”
我微笑。
我不知道張懌是否“人不錯”,但我想,田佳佳說的“怯懦”,或許不是沒有道理。
到這時,我以為我們已經漸漸遠離了曾經的那些過結。
我是說,我以為。
是到後來才知道,許多時候,不痛,不是因為傷疤平復,而僅僅因為缺少一個契機。一個把傷口裸露在空氣中,終於爆裂刺痛的契機。
或許是為了提示我傷痛的存在,契機那麼快便已到來。
6…3
語文課,分角色朗讀課文,年輕美麗的語文老師站在講臺上,目光溫柔地掃視臺下。
有人悄悄地將身體埋在桌上如山的課本後;有人深深低頭,以避免被抽到;只有我,無所事事,在午後陽光裡注視窗外一叢旺盛的冬青樹。
我從來不相信這種事會和我有任何關聯。我眯著眼,能看見秋天給梧桐葉子染上淺黃色的邊緣,花朵凋謝了,只餘下孤獨而單薄的花莖,屹立在秋天的風裡。
我微微有些困頓。
在明媚的陽光下,毛衣熨貼地攏在面板上,刺刺地癢,面板的敏感與思維的遲鈍相伴而生,讓我不由自主想要打盹。
然而,幾乎是突然地,語文老師喊:“陶瀅!”
我完全愣住。
在一瞬間,清醒的大腦中似乎還吹過一點冷而硬的風。我扭頭看看田佳佳,她站在我旁邊,目光興奮地看著我。
“我讀四鳳呢。”她說。
我迷茫地看著語文老師。她是那麼好看的一個老師,穿一身羊毛套裙,優雅地衝我微笑,然後我聽見她說:“陶瀅你讀侍萍吧,張懌,你來讀周樸園。”
心臟“砰”地一震,或許不到一秒鐘,一腔血已衝到頭頂:“嗡”地一聲,我苦心經營的墓地——掩埋著痛苦記憶的那塊墓碑下,泥土被翻開來,沙礫和碎石散落一地。
是曹禺的《雷雨》。
它如同一道閃電,“嗤啦”一下劈掉我的殼,我賴以生存的殼。我以為在這個殼後的自己已完全不在乎任何事,可是在那一瞬,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我從來未曾忘記。
從來未曾。
我下意識地回頭,卻碰上張懌的目光,沿教室狹長的對角線相撞。
我們同時頓住了。
這是我們所能設定的最遠距離。在這個教室裡,我們因為一條對角線的距離而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在我心裡的那些舊結,終究無法開啟。
想必,張懌也是一樣的吧?
我緩緩起立。
在我站起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我又無法扼制地想起了那些談天說地的日子,那個漂亮的水晶小房子,他手上被包裹勒出的紅印,還有在我最無助最困頓最需要一個解釋的那一刻,他低垂的頭,還有令我冷到心裡去的沉默。
一股淡淡的恨很柔韌地生長起來,只是剎那就繁衍出無數枝蔓,甚至一路蔓延到我的聲音。我一開口就知道自己的聲音裡充滿了我所無法抑制的怨恨、失望、不甘以及徹骨的痛。
而他,我聽得出來,也在努力壓抑著一些什麼,甚至聲音裡有了與往日不一樣的微微的戰慄。
他聲音低低地讀:“梅家的一個年輕小姐,很賢慧,也很規矩,有一天夜裡,忽然地投水死了,後來,後來——你知道麼?”
我的聲音也那麼低,低沉的聲音裡有我無法壓抑的痛感:“不敢說。”
“哦。”聲音那麼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