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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就到了那一天。
是個星期日,吃過早飯,章嫵坐在fèng紉機前給尹小荃fèng一件新罩衣,她讓尹小跳和尹小帆帶尹小荃出去散步。照例,尹小跳搬把小椅子坐在樓門口看書,尹小帆也搬把小椅子坐在樓門口。她不看書,她織毛襪子。每當章嫵為尹小荃fèng紉時,她就開始為自己張羅。似乎在對章嫵說,你不是不管我嗎,我自己也會管我。她要給自己織一雙毛襪子,她在這方面一點兒也不笨。
尹小荃在樓門前的小馬路上,沿著她已然熟悉的固定路線溜達。她一手拎著一隻巴掌大的小鐵桶,一手握著一隻小鐵鏟,蹲在一棵樹下挖幾鏟子土,再把全裝進鐵桶運到另一棵樹底下去。她就這麼沒目的地在兩棵樹之間無聊地亂跑,她玩一會兒,就用鏟子敲敲鐵桶,妄圖引起樓門口她的姐姐們的注意。她的大姐把臉湊在書上假裝沒聽見鐵桶在響;她的二姐尹小帆把食指豎起貼在唇上一個勁兒沖她發出&ldo;噓&rdo;聲。為什麼她們如此地疏遠她冷淡她呢,她有哪兒得罪了她們惹了她們?這是她至死也不理解的一個秘密,至死。
倒是不遠處有幾個扎堆兒fèng制《毛澤東選集》的老太太招呼尹小荃了。她們fèng書fèng累了,她們也需要工間休息,而尹小荃就是她們解悶兒的最可愛的一個活玩意兒。她們遠遠地沖她拍著巴掌,心肝兒寶貝兒地呼喚著她,她就把鐵桶和鐵鏟&ldo;恍當&rdo;一扔,步履蹣跚地衝著老太太們去了。
她走上了小馬路,六號樓前這每天都要走過的小馬路。
當看書的尹小跳發現尹小荃已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時,她還是放下書站了起來。不是愛的本能,而是責任的本能使她想把走遠的尹小荃喊回來,她不希望她走得太遠。或者她也可以差遣尹小帆去喊她,用嘴喊不回來還可以用手把她揪回來‐‐尹小帆就站在尹小跳身邊。這時她們(也許是尹小跳一人)看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事實,一個突如其來的事實,小馬路中間一口汙水井的井蓋被開啟了,尹小荃正衝著那敞著口的井走去她其實已經走到了井邊。尹小帆一定也看見了開啟的井和井邊的尹小荃,因為她一把拉住了尹小跳的手,不知是想拉著她快速跑向井邊,還是用拉手來向她提出申請,申請自己往井邊跑。
尹小跳和尹小帆手拉著手,她們的手都是冰涼的,她們誰也沒動地方。她們就站在尹小荃的身後,也許十米,也許十五米,她們都知道她仍在前進,直到她終於走進了井裡。
當她猛地撒開兩條胳膊,像要飛翔一樣一頭栽進汙水井時,尹小帆覺得尹小跳冰涼僵硬的手在她手上輕輕用了一下力。她永遠記住了尹小跳的手在她手上的這次用力,那是她終生不可磨滅的記憶,也是她日後控訴尹小跳的虛幻而又務實的證據。
尹小跳也永遠記住了她和尹小帆那天的拉手,和她在尹小帆手上的用力。那是一個含混而又果斷的動作,是制止,是控制,是了斷,是吶喊;是大事做成之後的酣暢,還是恐懼之至的痙攣?是攻守同盟的暗示,還是負罪深重的哀嘆……
人的一生一世,能夠留在記憶裡的東西是太少了。宏大的都是容易遺忘的,瑣碎的卻往往揮之不去,就比如一個人的手,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另一個人手上用過那麼一點點力。
21
尹小荃從地球上永遠地消失了。在她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章嫵幾乎每天都要盤問一遍尹小跳:
&ldo;你沒看見小馬路的汙水井蓋開啟了嗎?&rdo;
&ldo;沒有。&rdo;
&ldo;你聽見fèng《毛澤東選集》的那幾個老太太喊尹小荃過去了嗎?&rdo;
&ldo;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