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堤在人在(第1/4 頁)
雨下到快半夜的時候,終於淅淅瀝瀝地停了。條西屯、瓦子屯、大寨子屯、南鍋屯四下相鄰,所有的土路都變成了泥湯,踩進去就拔不出腳,想拔出腳就要犧牲掉鞋。
大灣壩上一片蛙鳴,稻穗慘烈地陳屍於積水的泥坑裡,時不時跳上去一隻綠蛤蟆,鼓著腮幫子看看熱鬧。
雨一停,空氣裡都是新泥的溼腥味。浩瀚星空低垂,一棵枝葉七零八落的老榆樹上落滿月光,明亮得人可以坐在樹下繡花。天與地渾然不記得前半夜激烈的交戰,彷彿那些電閃雷鳴都是人腦海中的錯愕與想象,天與地無辜而自然地各歸其道。
於春梅怎麼也睡不著。她想叫醒喬丁鉤,她又不敢;她想跟喬增德說說話,她又覺得說不到一起去;兒媳婦累了一整天,她實在不忍心叫醒她。於春梅就自己盤著腿,苦挨著。
抽水馬桶“譁”地一聲,孫平堯輕輕咳嗽一下。於春梅悄悄出了房門。
孫平堯低聲說:“媽,您怎麼還沒睡?”
於春梅說:“平堯,我睡不著。我這大半天心驚肉跳,也不知道增財他們到家沒,家裡怎麼樣了。增財媳婦兒挺個大肚子,個把月恐怕就要生了,這一路雨這麼大,讓她怎麼受得了啊。”
孫平堯心裡也很不安,她也睡不著。這種天氣,她知道父親孫昱仁一定又出門了,只是這次不知道會去哪裡。
她柔聲寬慰著於春梅,也寬慰著自己,說:“媽,擔心也沒有用。您先坐。小鄧是我父親多年的司機,他開車您放心。以前不管多壞的天氣,都是他開車帶著我父親到處走。‘堤在人在,堤亡人亡’,前總長親自來朝北那年,您還記得嗎?”
於春梅從沒有聽孫平堯一口氣講過這麼多話,孫平堯還沒有說什麼事呢,她就忙說:“記得啊記得。”
孫平堯笑了,說:“我聽我母親說那年雨特別大。雨大倒沒什麼,她就是怕打閃怕打雷。
於春梅也記得那年雨特別大,朝北林吉地區花松江遭遇了一百五十年來最嚴重的全流域特大洪水。
那年她和喬丁鉤在花松江嘎嘣屯攬了個木匠活兒,誰知道還沒有出工,雨就下個沒完沒了。她記得他倆住在那招活兒的東家的南廂房,南廂房對面不到三公里就是花松江拐出來的一條沒有任何堤壩的河。
屯裡的灣啊河的,哪有什麼像樣的堤壩,都是年月久了自己形成河床,天旱的時候水位低一點兒,天澇的時候水位高點兒。但水位再高,也沒有咣噹出自己的河床。人們就在這條河邊打水燒飯,洗衣洗澡。
但那年,天好像漏了個窟窿,雨一連下了幾天幾夜,水在河床裡就像填滿水的大鍋,稍微加把火,就要衝破鍋蓋。
前總長古金波坐鎮朝北救災指揮中心,親自給抗洪第一線的孫昱仁通電:堤在人在,堤亡人亡。
於春梅覺得世上很多事都是命中註定的,早不起風晚不起風,偏偏就在水滿大鍋燒開的時候,大風拔地而起,一下子掀翻了河床。河裡的水如萬馬奔騰,大有一瀉千里的架勢。一個個浪頭,就像爭先恐後的馬頭,奔著南廂房就衝過來。
於春梅現在想起來都還記得那猙獰的馬臉一樣的浪頭,一個前簇後擁,就衝破了東家南廂房紙糊的窗戶欞。她和喬丁鉤還在炕上呢,一下子被這些衝鋒陷陣的馬臉一樣的浪頭連被加席的掀到了地上。
也幸虧有喬丁鉤,於春梅嘆口氣,終於想起了喬丁鉤還有個人樣兒的時候。喬丁鉤反應得快,他硬是一手拉著木板車,一手拉著於春梅,逃出來了。
打那時候,他倆就回了條西屯,再也不到處攬活兒了。
於春梅想得出神,忘了聽孫平堯說話。
孫平堯笑笑,說:“大哥他們肯定都沒事兒。明天讓增德去我家打個電話問問屯裡。”她又感到擔心,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