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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坐在門檻上聽雨,神態寧靜而安詳。那捆粽葉在門欄上輕輕搖晃著,被雨濡濕了,不再響了。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去年秋天是我祖母的彌留之際。我們家的人都記住了那些下雨的日子。
春天的時候我祖母還坐在後門空地上包粽子呢。有一隻洗澡的大木盆裝滿了清水,浸泡著剛從湖邊葦地裡劈下的青粽葉,我家屋前屋後都是那股涼涼的清香味。我走過去把手伸進木盆,挨祖母罵了,她不讓人把碼齊的青粽葉搞亂了。我們白羊湖一帶的人都包&ot;小腳粽&ot;,大概算世界上最好看最好吃的粽子。祖母把雪白的糯米盛在四張粽葉裡,窩成一隻小腳的形狀來,塞緊包好,紮上紅紅綠綠的花線。有一隻粽子掛到我的脖子上了,我低頭朝那隻粽子左看右看,發現祖母包的粽子一年比一年大,掛著香噴噴、沉甸甸的。祖母挎著竹籃走過橫七豎八的村弄,去五里外的白羊湖邊採青粽葉。我跟著她。我們站在湖邊的黃沙地上望著四處可見的葦叢,然後赤腳涉過一片淺水,走進最南面那叢蘆葦裡。祖母喜歡這裡的粽葉。
&ot;這水裡有小青蛇,我看見過。&ot;祖母說。&ot;你不怕嗎?&ot;我看見祖母踩在一片暗水中。&ot;小青蛇不咬人。小青蛇遊過的水裡,長葦子都是甜的。&ot;祖母採著白羊湖的青粽葉,時不時俯視身下的湖水,湖水波動著,把她穿藍襖的影子攪碎了。有一次她俯視著那個影子,突然手裡抓的葦葉掉落了。祖母站在湖水裡顫抖著,告訴我她剛才看見了祖父的臉。她說她沒有眼花,那確確實實就是我祖父。&ot;老傢伙來拉我走了。&ot;祖母對著湖水自言自語。她一笑起來臉上便蒼老了許多,那種笑是又淒涼又欣慰的。我記得祖母的頭髮就是那個春天白的。她常常一個人到湖邊去,去很長時間。有一片蘆葦的葉子差不多讓她劈光了。她赤著腳站在冷冷的湖水裡,俯視著水面,說她又看見了老傢伙的臉,湖上下網的人看見我祖母在水裡又是說又是笑又是哭的,都說她的眼睛也許真看見了什麼。
家裡人猜祖母是看見了遊過水下的小青蛇。我祖父屬蛇,他跟我這麼大的時候,村上人都喊他小蛇兒。他十七歲娶了我祖母,我祖母就成了&ot;小蛇兒家裡的&ot;。
去年端午節前後,祖母坐在後門空地上不停地包粽子,幾乎堆成了一座粽子山。沒有人去勸阻她。祖母年近古稀但並不糊塗,直到去世沒幹過一件糊塗事。
&ot;小蛇兒從前最能吃粽子,一頓能吃八個。&ot;有一天村西的老壽爺踱過我家門前,看見了門楣上一捆捆的粽葉,這樣對我父母親說。
父母親一個編竹簍,一個劈劈柴,他們對老壽爺笑著,沒有說什麼。我祖父也死於秋天。死於異鄉異地一個叫石碼頭的地方。村裡五十歲以下的人都沒有見過他,包括我的父母親。據說他是在新婚的五天後出走的,走了就沒再回來。沒人能知道其中的緣故,祖母守著他留下的老屋過日子,閉口不談祖父的事。許多年了村裡人還是喊我祖母&ot;小蛇兒家裡的&ot;。有一年老壽爺跟著販米船溯水而上,來到湖北一個碼頭上,遇見了我祖父。他正在碼頭的石階上為一個瞎女人操琴賣唱。在異鄉見到村裡的熟人,祖父並不激動。他拋下瞎女人和圍觀的人群,跟著老壽爺上了販米船。他幫著村裡人把船上的米袋卸完,拉著老壽爺進了一家小酒店。就是那次我祖父酒後還吃了八隻粽子。&ot;你回去吧,你兒子會滿村跑了。&ot;老壽爺說。&ot;不回去。&ot;祖父喝白乾喝得滿臉通紅,搖著頭說,&ot;出來了就不回去了。&ot;後來祖父把他的二胡交給販米船上的人帶回家。大家都站在東去的船上向他揮手。看見祖父一動不動站在岸邊一塊突出的石頭上,身邊滾動著濃濃的晨霧。那地方多霧。我們家房樑上掛著祖父留下的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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