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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不知道。
他已經察覺。這種沒被戳破的悲傷,像發膿的傷口一樣不斷淤積、腫大,慢慢地,控制不住,傷感有時候會噴發出來——他對時間更苛刻了。他要求母親在房間裡、大廳裡都掛上一個大的時鐘。每天睡醒,他叫嚷著讓母親扶他起來,然後就開始盯著時鐘看,不斷催促,本應該是十五分鐘穿好衣服的,本應該是第二十分鐘幫他洗漱完畢的,本應該是第三十分鐘扶他下樓的,本應該是五十分鐘內準備好,並喂他吃早餐的,本應該是五十五分帶他再上次廁所的,本應該是八點準時跨出那門的……但是,為什麼這裡慢了一分鐘,那裡又拖了兩分鐘。
他會突然把桌子上的東西一掃,或者拿柺杖敲打地面不斷咆哮:“你是要害我嗎?你是要害我嗎?”
彷彿,恰恰是母親手忙腳亂來不及跟上的每分鐘,害他無法如期完成對自己另一半身體的調動。
秋日的第一場颱風要來了。前一天下午,我就和母親把整個房子視察了一遍。這是全家在父親生病後要度過的第一場颱風,按照天氣預報,這是幾年來最大的一次,而且恰恰從我們這個小鎮登陸。
電視臺裡播放著民政部領導來駐守前線的訊息,CCTV的記者也對著還未颳起顯得無精打采的風,有點遺憾。他或許很期待,在狂風暴雨中,被風吹得站都站不穩,需要扶住某一棵樹,然後歇斯底里地大喊著本臺記者現場報道的話。
他會如願的。颱風就是這樣,來之前一點聲息都沒有,到來的時候就鋪天蓋地。
先是一陣安靜,然後風開始在打轉,裹著沙塵,像在跳舞,然後,突然間,暴風雨在下午一點多,槍林彈雨一般,呼嘯著到來了。我看見,路上的土地被細密地砸出一個個小洞,電視裡那記者,也如願地開始站在風中嘶吼著報道。
母親早早關掉店面回家了,颱風天本來不會有人出門的。父親也如期做完上午的鍛鍊回來了。我起身要去關上門,卻被父親叫住,為什麼關門?
颱風天,不關門待會全是水。
不能關,我待會要出門。
颱風天要出什麼門?
我要鍛鍊。
颱風天要做什麼鍛鍊?
你別害我,我要鍛鍊。
就休息一天。
“你別害我。”
父親連飯都不吃了,拿著柺杖就要往門外挪去。
我氣急了,想搶下柺杖,他拿起柺杖就往我身上打。打在手臂上,馬上是青色的一條。母親趕緊起身去把門關上。父親咆哮著一步步往門口挪,他右手要拿著柺杖維持住平衡,偏癱的左手設法開啟那扇門,卻始終打不開。
他開始用柺杖死命敲打那門,邊哭邊罵:“你們要害我,你們要害我,你們就不想我好,你們就不想我好。”
那嘶喊的聲音銳利得像壞掉的拖拉機拼命發動產生的噪音。鄰居開始有探頭的,隔著窗子問怎麼了。
我氣急了,走到門口,把門開啟,你走啊你走啊,沒有人攔你。
父親不看我,用柺杖先探好踩腳的點,小心翼翼地挪動那笨重的身軀。身體剛一出門,風裹著暴雨,像掃一片葉子一樣,把他直接掃落到路的另一側了。
他躺在地上,掙扎著要爬起來。我衝上前要扶起他,他顯然還有怒氣,一把把我推開。繼續一個人在那掙扎,掙扎,終於癱坐在那地方了。
母親默默走到身後,用身體頂住他的左側,他慢慢站立起來了。母親想引著他進家門,他霸道地一把推開,繼續往前走。
風夾著雨鋪天蓋地。他的身體顫顫悠悠顫顫悠悠,像雨中的小鳥一樣,渺小,無力。鄰居們也出來了,每個人都叫喚著,讓他回家。他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往前挪。
挪到前一座房子的夾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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