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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顫巍巍地站起來,趿拉著雙腳踱步到窗 前,把有些佝僂的背影留給還在默默流淚的趙 廣陵。
&ldo;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rdo;先生 的聲調也哽咽了。
&ldo;先生,巨浪是真正的英雄,鐵血好男兒,我 們聯大的驕傲。&rdo;趙廣陵抹乾了臉上的眼淚,&ldo;遠 徵軍滇西大反攻時,他跟隨一支中美混編的突 擊隊一直追殺日本鬼子到中緬邊境,先是在一 個叫黑山門的地方和日軍激戰。戰功表上說巨 浪那時已經三處負傷,左手齊手肘處被炮彈炸 斷。但他斷臂振呼不已,另一隻手持&l;湯姆遜&r; 衝鋒鎗,身先士卒、浴血廝殺。攻下黑山門後擔 架兵要來抬巨浪下火線,但巨浪說,兄弟們,黑 山門巳克,下面十來裡就是國門畹町鎮,跟我來 呀!把這些狗雜種打出國門!&rdo;
&ldo;魂兮歸來,我的孩子……&rdo;聞一多先生號 啕大哭,渾身發抖,最後捂著腹部,蹲在了地上。
趙廣陵記得,當年他和巨浪、劉蒼璧要離開 聯大去黃埔軍校時,聞一多先生從所住的城東 郊追到西郊的長途汽車客運站,給他們送來三 只雞腿、六個茶葉蛋和一包幹辣椒。巨浪他們 豈不知先生這份送行厚禮,足可抵聞家至少半 月開銷,又豈不知先生一個月的薪水僅夠半月 之用?聞家餐桌上最好的菜餚便是難得一見的 幾塊豆腐,被先生稱之為&ldo;白肉&rdo;,自己還捨不得 吃,悉數讓給孩子。三個從軍的學子那時感動 得跳下車來,在先生面前長跪不起,涕泗橫流。 而聞一多先生卻對巨浪說我不是來看你流眼 淚的。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剛出版的《楚 辭校補》,文字校勘我都做了,釋義完成了一部 分。我等你打完日本鬼子,再回來幫我,我們一 起再出版增補本。&rdo;
趙廣陵還記得,當他們乘坐的那輛燒煤炭 的蒸汽汽車搖搖晃晃地駛出汽車站時,聞一多 先生和來送行的同學們還站在路邊,不停地揮 手,長久地佇立。煤煙一團又一團地飄向先生, 讓他不得不眯起雙眼。煤煙啊煤煙,趕快散去 吧,不要遮擋我的教授單薄的身影;眼淚啊眼 淚,請不要再流淌,讓我再望一望我的教授不屈 的面龐。巨浪在松山戰場上曾跟趙廣陵說起 過,最痛徹心扉、最溫暖蝕骨的就是聞一多先生 這煙塵中的揮手,那漸行漸遠、越拉越長的父親 般眷念的目光。可哪堪想,這凝望的目光一直 延續到今天,竟化作一聲&ldo;魂兮歸來&rdo;的哀論。
往事依稀又溫情,現實破碎又嚴酷。早年 的校園生活就是一場難以忘懷的初戀。從內戰 前線死裡逃生、改名換姓回到後方的趙廣陵,背 囊裡有一本經受了硝煙磨洗、鮮血浸染的聞一 多先生早年的講義《岑嘉州系年考證》,是用手 抄紙謄寫的。這種紙是用雲南的枸樹皮漚爛成 漿後手工製作而成,幾乎是蔡倫造紙術的20世 紀版。其書頁粗糙,形同草紙,封面簡陋而字跡 模糊,但它卻是趙廣陵在抗戰歲月中的枕邊書 和精神依託。這是當年聞一多先生給學生們上 唐詩課時,親手抄來發給學生的。聯大那時連 油印講義都做不到,許多先生都不得不夤夜為 學生謄寫講義。聞一多先生手捧自己這本早年 的講義,摩挲著上面在亂世烽煙中用蠅頭小楷 寫下的考訂辨誤,動情地問自己的弟子:
&ldo;你還在作&l;邊塞詩&r;的功課?&rdo;
趙廣陵回答道:&ldo;岑參兩度從軍,往來邊陲, 飽嘗塞外烽煙,遂有&l;迥拔孤秀&r;&l;語奇體峻&r;之 詩風;學生投筆報國,抵禦外辱,痛飲倭寇之血, 現在有資格追隨先生再作&l;邊塞詩&r;之學習和研 究了。,&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