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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呢?
我一直想弄清這個問題。我好像被千百根 繩索捆綁,一點也不能動彈;我的腦子只要稍一 轉動,渾身就有千萬根鋼針在刺我、扎我,不是 在皮肉上扎,而是從肉裡往外刺。我連想弄清 楚自己是誰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也喪失了說話的能 力。我的喉嚨裡就像有個小火爐一直在燃燒, 腦海里想到的詞彙剛一形成,就在喉嚨那裡被 煮爛燒焦。人不能自由表達,是為地獄之一 種吧?
在我可以稍微皺一下眉頭想事情時,才明 白我是在一家設施完美的美軍野戰醫院裡,這 家醫院應該是在昆明郊區的滇池邊。因為我從 床上就可以看到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這個高 原湖泊的美麗就像女神一樣讓人刻骨銘心。晚 上我還能看到滇池岸邊稀疏的漁火,聽到西山 華亭寺的夜半鐘聲。唉,當年是誰在煙波浩渺 的滇池邊,披襟岸幘,嬉鷗歌唱,指點江山?又 是誰,攜詩登高,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 還有誰,痛飲著青春的絢爛時光,飄發為旗,煮 酒為歌 西山蒼蒼,浪水茫茫。
這已不是渤海太行,這已不是衡嶽瀟湘。
同學們,莫忘記失掉的家鄉!莫辜負偉大 的時代!莫耽誤寶貴的辰光!
趕緊學習,趕緊準備,抗戰,建國,都要我們 擔當,都要我們擔當!
同學們,要利用寶責的時光,要創造偉大的 時代,要恢復失掉的家鄉!
&ldo;廖志弘,你叫廖志弘嗎? &rdo;有一天一個國軍 中尉拿著一個本子,站在我的病床前問。他皮 膚白皙,衣著整潔,手指纖細,手背像女人一樣 的光滑,一看就是個沒有上過戰場的娘娘腔 軍官。
老子躺在床上只有眨一下眼皮的力氣了。 這些後方的娘娘腔還來問我是誰。我怎麼回答 得了這個天大的問題?
我聽見那個中尉說,我們根據你送來時軍 衣上的身份牌,知道你是七十一軍的一名上尉 軍官,但上面的具體番號被燒壞了,幸好你的名 字還能辨認得出來。你是李彌軍長親自關照的 傷員,我們會馬上報告李彌軍長你甦醒過來的 訊息。
我的記憶隨著我身上傷口的新肉一天天增 長起來了。我還來不及弄明白我是誰,就想起 了戰場,想起了怒江天塹,想起了漫山遍野的炮 火和傾盆大雨一起覆蓋陣地的機槍子彈,想起 了隨著炮彈開花而飛舞起來的斷肢殘臂,想起 了兄弟們衝鋒的吶喊和被擊中時的慘叫,想起 了塹壕裡日本鬼子腫脹發泡、醜陋不堪的屍體, 足有手指粗的蛆蟲向一堆堆爛肉發起集團式沖 鋒,發出令人噁心的潮汐一般的湧動聲。全世 界吞噬死屍腐肉的蛆蟲都來這座名叫松山的地 方大會餐了。哦,松山,一座巨大的墳場;唉,松 山,一座不堪回首的鬥獸場。第一場鬥獸表演 是國軍向日軍進攻,第二場是蛆蟲向死屍爛肉 進攻。如果說戰爭是臺&ldo;絞肉機&rdo;,松山戰場就 是&ldo;絞肉機&rdo;的齒輪,日軍縱橫交錯的陣地和塹 壕就是粘滿屍骨肉沫的齒輪槽。當你一步躍進 日軍的塹壕,陷到你膝蓋深的不是黃色的爛泥, 而是和雨水浸泡在一起的黑綠色的腐肉、五顏 六色的腸子、腦漿、心肺、斷肢殘臂和白花花的 蛆蟲。你要是倒在一個地方不動彈超過三分 鍾,成群的蛆蟲就能生吃了你。
我終於想清楚了一個問題:我從戰爭這臺 &ldo;絞肉機&rdo;裡僥倖活下來了,從蛆蟲的口裡掙扎 回了人間。
我恢復意識後才從醫生那裡慢慢知道,我 的面部和手臂、前胸、腹部大面積燒傷,喉嚨被 灼傷,肺也受到很嚴重的損壞,腰間貫通傷,臀 部和後腰、背上共十二塊日軍手榴彈的彈片,腿 上還有兩個彈孔,負責治療我的鮑勃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