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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點吧。
女人頭向後仰了一點,保持著對巴禮柯的壓力。
我不餓。我吃不飽時就去垃圾箱裡刨,開始還知道腥臭,後來就不知道了。我身體還乾淨時,從很遠的鐵路壩上去,向火車站走,走到月臺。我坐不上快車,快車門口都有檢票的,我跟著一群農民工擠進慢車。我總是想自己能多乘上幾站,但是他們總是很快將我發現,在下一站將我推下火車。而越靠近這裡時,上車的農民工越少,我便沒法往上擠了。我只能沿著鐵軌走。我看到鐵軌上有石頭、飯盒、糞便,還有死掉的嬰兒。
女人將半根煙掐滅,打了一個哈欠。
你沒經歷過一分錢都沒有的時候吧?
巴禮柯討好地問。女人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小店走進來一對年輕夫妻,男方身材高大,手裡抓著寶馬鑰匙,女方相貌姣好,白嫩的脖子上掛著名貴項鍊,兩人臉上帶著到此探險的上層人的愉悅感。坐在巴禮柯面前的女人本已將目光收回到食物上,忍不住又往那做妻子的瞟了一眼。這一眼便瞟到她耳後不易察覺的疤痕。女人無聲地恥笑。
你說吧。
她說。
我花了將近三個月才回到這裡,可是我去那裡只花了一天一夜。我坐著最便宜最慢的火車,也只花了一天一夜。我換坐中巴車,也只用了一個下午。一天一夜一個下午,我去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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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可以早點去那裡的。
巴禮柯絕望地看了眼女人,女人正仰著面孔看天花板上爬行的壁虎。兩下里無話,壁虎爬在天花板上也沒有聲音。巴禮柯端起紫菜蛋花湯吸了一口,聲響很大,女人聽到了,坐直身體,說:是啊,你為什麼不早點去呢?
我說出來就好過一點。
你說吧,我聽著呢。
我本來可以早點去那裡的,但是一直拖了三十二年才去。
為什麼要拖呢?
因為家裡擺著一尊遺像。我看到那上邊的相貌是端正的、斯文的、五官齊全的。但是聽母親說,死屍搬回來時腦殼是破裂的,血一直在滴,滴了一路,跟回了一路的螞蟻。我下班要是回來晚一點,我的母親就坐在那裡不說話,生悶氣。我說為什麼,她就指著遺像說,你要是想走也可以,你看看你爸再走。我就陪著她坐在幽暗的時光裡,好像坐進一口深不可測的井裡,坐了三十二年。
你說吧。
我要是走了,我的父親就白跳樓了。他跳下去了,本不該是我回城的,結果我回城了。
本來該本不該的,這話我從小就在聽,每天都聽,聽煩了。
巴禮柯忽而酸楚起來,擤了下鼻涕,接著說:我的母親跟我說,你捏捏我的腿,一天比一天壞了,你要是走了,我就無依靠了,就要爬到街上去要飯了。別人是拿腳走路,一步走幾尺,我是拿肚皮走路,我就要被車子碾死了。後來,好像是要做結實這個牢,她的腿真的壞完了,慢慢連柺杖也撐不住了。她說你一人招呼不來,你得有個女人,我就有了個女人。我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忽然得到一張紙條,要我去公園,我就去了公園。
一共是二十元。
老闆看到女子勾動的手指,過來收錢。
我來我來。
巴禮柯搶著說,老闆看了眼他,覺得理所當然是他付的,就把錢還給女子。女子也不說話。巴禮柯把一張一百的遞了過去,說,再加一壺茶,點心什麼的。
我不走。
女子說。
好。在公園我遇見了那個滿身是雪花膏香味的女人,也就是我後來的老婆。我草率地同意了,可是我不同意又如何?本質的事情是遺像,這個女人不過是量上的積累,既然我突破不了我的父親,那麼娶一個我註定不喜歡的女人就是理所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