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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人們將失蹤人口自動計算為死亡人口,將巴禮柯女人自動計算為遺孀,將巴禮柯母親自動計算為白髮人送黑髮人,認為世間悲苦莫過如此。一個姓巴的家庭,如今只剩兩個外姓女人了。人們找了很多機會來表達自己的歉意。
2008年2月6日,農曆除夕,先是學校的一撥人提著大大小小的禮品進來,坐滿了沙發,接著鄰居也提著包好的餃子過來,站滿了房間。
你們回吧。
巴禮柯的母親說。
大家卻沒有走的意思。
那就吃掉我炒的花生。
巴禮柯的女人一手一手給大家捧。這時房間裡有電視上朱軍周濤濃情的聲音,廚房有餃子煎得噼噼啪啪的聲音,窗外有煙花一朵一朵衝上天的聲音,遠處有大鐘敲響的聲音。在這些聲音中間夾雜著鑰匙插在門上轉動的聲音。大家並沒有注意到。然後,一個鬚髮花白、眼窩深陷、皮面滄桑、瘦骨嶙峋的老頭拄著柺杖,像只蝦米躬身飄了進來。他在一雙雙木愣的眼睛注視下扔掉油膩的包,走到茶几邊上跪著,拿髒手抓花生和糖果。他把糖紙一起嚼了下去,把花生殼吐出來。他的口腔飄出一陣濃重的口臭,他拖著一條油膩的田徑褲。
巴禮柯的女人猝然暈倒。巴禮柯的母親拿起柺棍,一邊流眼淚一邊戳他,戳了三四下,咬牙切齒地說: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眾人一下子像是看到不該看的秘密,尷尬起來,爭著去抱扶巴禮柯女人。掐了好一會兒人中、虎口,巴禮柯的女人才像孩子出生一般,號啕大哭起來。眾人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卻是幾步就溜走了。他們走在風中,走在雪中,好像被玩弄了,哭笑不得。他們把簡訊發給一個又一個認識的人:巴老師回來了。
回來了?
回來了!
17
巴老師到底去哪裡了?這個問題卻一直沒有答案。一開始人們以為羞於啟齒是因為它關係到一個老人的尊嚴,在這樣的敏感期度過後他自己會說出來,但是他卻一直緘默。後來人們相信這樣的秘密至少他女人會掌握,但是女人說:我說你要是不說,我就去死,你猜他怎麼著了,他浮了一個眼白。
他浮了個眼白,像看陌生人一般看著女人,像在狼窩生活很久,心野了。這樣就有一場看不見的戰爭,人們(包括他的女人和母親)試圖搶佔這個秘密,而巴禮柯卻將之視為退無可退的一個高地,嚴防死守。有時走過街道,別人就是沒說話,他也會惱煩地說:別問了,有什麼好問的?
巴老師,你至少也得替那摔殘和撞死的搜救隊員留個說法吧?不是我多嘴,派出所還立了案呢。
膽大的鄰居在他身後指戳。巴禮柯呆立了一下,氣恨地走了。
僵持的結果是巴禮柯從此成為孤魂野鬼,人們(包括他的女人和母親)認為他破壞了彼此之間基本的信任。而巴禮柯好似樂得承擔這個身份,學校不用再去了,他開始梳理花白的頭髮,穿上乾淨整潔的衣服和皮鞋,像個紳士在城市四處逛。有人說他喜歡站在美容美髮店的玻璃窗外,用手撥弄散掉的髮型。這個說法增加了女人的懷疑,因為巴禮柯雖然還是沒有去動用那六本存摺、四張卡,但是學校的退休金卻是不再打進來。巴禮柯把它們截留了。
你拿那些錢去幹嘛?
女人問。
你管得著嗎?
我當然管得著,老孃是你的老孃,不是我的。你不養難不成我養?
你不是存了七八萬嗎?
雖然早已經習慣這樣的冷聲冷氣,但女人還是忍受不了,眼淚流下來,也不說話,像多年前那樣憤然走到房間收拾行裝,準備離開。收拾了十來分鐘,收拾的不過是三十年來的生活證據,點點滴滴浮現眼前,又抽泣起來。前方是不可掌握的黑夜,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