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第1/2 頁)
而我的健康也就在這交替而來的羞辱中節節下降,長期的壓抑、焦慮、沮喪、苦悶、恐懼、悲哀導致我的腎上腺素皮質酮增加,該物質進入血液迴圈後,一步步蠶食了我的免疫系統。今天我在這裡給您寫信時,已經是一個不可救藥的肺癌患者,持續的氣短常使我以為自己就要撒手而去‐‐而實際病例恰有許多如此。就在剛才,我還因為咳血汙染了信紙,出於對您的尊重我想換紙重抄,可實在是沒有氣力了‐‐醫生曾警告我不要情緒激動,我卻怎麼也控制不了,也不需要控制了,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夕死可矣!
袁老,在疾病發作時,我是如此厭恨人生,可有時候卻又要感恩戴德呢。要不是這不斷擴散的東西糾纏著我,使我坐立不安,我哪曾如此充實地度過每一秒?阿根廷文學家豪•路•博爾赫斯曾說:&ldo;對於永生者來說,沒有輓歌式的,莊嚴隆重的東西&rdo;,是啊,現在,垂死的我所看到的日出不正是最後一次日出?所走過的馬路不正是最後一條馬路?所寫的信不正是最後一封信?在這稍縱即逝的經歷中,我無法不感到悲壯,我為此熱淚盈眶。
先生,我曾動搖過。當別人說我瘋癲,說我當著大眾吊著陽具走路時,我也曾擔心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我關上門吊著陽具在鏡子前走來走去,感覺到了羞愧,我據此相信自己並沒有瘋,我只不過是專注于思考而已,開國元帥陳毅不是專注於讀書而將餈粑蘸著墨汁吃了嗎?數學家陳景潤不是專注于思考1+1而撞樹上了嗎?古希臘數學家阿基米德都快要被砍頭了,還在說:&ldo;讓我算完這道題。&rdo;我想我也如此。可是那持久的求訪經歷還是使我猶豫‐‐那垂直的建築、冰冷的門衛、先進的電腦以及來去自如的編輯、教授構成了一道森嚴的秩序,將我鎮壓,使我意識到自己終究不過是隻井底之蛙,我讀的書畢竟屈指可數,所受的訓練畢竟少之又少,我費盡千辛萬苦研究來的理論說不定別人早已研究過。我忽而害怕於自己,恐懼於自己,我真想一把火燒掉那幾頁紙‐‐甚至連我這個人也可以燒掉的了!我們那裡曾有一位工廠青年,他憑藉自己的悟性推證出幾何原理,去學院宣告時,教授們拿出初中課本告訴他歐幾裡德早在兩千年前就已經推證出,他五雷轟頂,羞而自殺,我想我真可以和他做一對鬼哥們了。
有段時間,我學會了自嘲,當熟人扛著鋤頭笑話我是&ldo;哲學家&rdo;、&ldo;馬克思&rdo;時,我就跟著他們笑話:&ldo;哪裡是馬克思,我看我是個豬克思。&rdo;我發現自嘲是個好擋箭牌,自打如此之後,我便好像不再受到傷害了,生活中也免了很多騷擾。我嘗到甜頭,竟以此為樂,終於有一夜,在我恬不知恥地對自己說&ldo;你只是一介農夫&rdo;時,悲痛排山倒海而來。我想:世間諸多自嘲不過是人際交流的防禦手段,帶著它天生的虛偽性,而我這一樁,卻分明是斬了自己的首,我是在和人們一起謀殺自己的尊嚴呀。於是我提筆在牆上寫:
你可以為之死!
你可以為之死!
我告誡自己:學歷高低和真理沒有關係‐‐正是無畏比城府先帶來創見;瘋癲與否和真理也沒有關係‐‐德國人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和我正是上帝死後哲學領域並立的兩座山峰;我有幸生而為哲學家,即當承受他應當承受的磨難與哀傷,我是神之子,就應當上十字架,我不下地獄,誰下!
袁老師,我相信當年您下放到知青農場時,也一定會對著宇宙發這聲誓。我尤記得您寫的詩,您說:世人啊,不要說我貧窮卑賤!眼前這沉甸甸的手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