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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溝橋事發,抗戰開始,&ldo;八一三&rdo;淞滬戰事揭幕,第二次世界大戰發生,日人偷襲珍珠港。那夜,十三歲的我在甜夢中,懵懂裡聽見遠處又飛機和炮彈聲,多寶姊說別怕,是打雷。第二日晨起,日本人佔領了租界。從此,父親更少出門了;上學去的我想盡方法繞道,避免和站立橋頭、街口的日軍鞠九十度的躬。有一回,看見一個把手放在口袋中的年輕同胞,被日軍迎頭一棒擊倒在地上,我蜷伏在祖母的身旁,做了三夜的惡夢。日本的關東軍到了上海,滿街的孝子帽、魔鬼的披風和敲喪鐘樣的釘靴,中午十二點種一響過,女孩子們便得儘快地往家裡躲藏。勝利的前夕,盟機來炸上海,多少次遇著我在學校裡;我們並不躲避,興奮地點數著飛機,聽隆隆的爆炸聲,拍手歡呼。我們不慮自己會給炸中,只愁轟炸聲不夠響,震不破日本鬼子的肝膽。一九四五年全面勝利,我搖酸了執著國旗的手。日本鬼子去了。但是,我的父親和母親也離開家了。
父親和母親離家以後,我的眼睛望著祖母,祖母的眼望著我;望著望著,我的淚又滿滿的銜在眼眶裡。夏天的晚上,我們的小庭院沉浸在月光和夜來香的氣息中。那棵祖父手植的榕樹又高又大,枝葉濃密得像一把大雨傘。那樹根扭結成一大塊,小時候的我可以躺在上面乘風涼;這時候的我坐在上面,穿著單衣的背靠在向左的一根粗幹上,赤裸的腳踏在向右的一根粗幹上。
&ldo;仔細給螞蟻咬著拉!&rdo;祖母總愛這麼說,十多年來也不曾改變過。
多寶姊給老人家搬了一張大藤椅,放在那反映著月亮的小池旁。池畔有一塊和樹根一樣已被我磨得光光的大石,她那一雙尖尖的小腳,毫不畏縮地陳列在上面。小池裡的金魚游到水面來,把月亮的影子咬亂了,然後迅速地一扭身,又躲到水底去。
祖母執著一把圓形的大蒲扇,在腿上拍呀拍的。端起身旁茶几上的細瓷蓋杯,呷了一口釅得和血一般紅的茶。乾癟的嘴巴&ldo;吧&rdo;的一聲,輕輕噓出一口無限滿足的氣;向後靠著椅背,圓形的大蒲扇又晃蕩晃蕩起來了。
&ldo;奶奶,再說一遍嫦娥的故事給我聽吧。&rdo;
祖母的扇子按在腿上不動了,她的頭微微傾斜著,卻是已經睡著了。
那邊,自我的父母離去後,我們把它隔開出租給一位老教授的屋裡,正發著歡笑的聲音。我躡手躡足走過祖母的身旁,向那圍著竹籬的地方走去。疏稀隙中望見老教授的四個兒女,正和朋友們嬉玩著;唱歌、拍手,還搶糖果和花生米。我們的從前是一間永遠沒有宴會的客廳,現在是長年鎖著堆放傢俱雜物的、黑漆漆掛滿蜘蛛網的地方,忽然發出了一聲巨響,這使已經出了神的我嚇出一身冷汗。接著見淘氣的大白(我們的貓)從半閉的氣窗中鑽出來,身手俐洛地跳到地上;它呢聲叫喚著,暖烘烘的頭顱往返地在我腳上擦,我俯身把它抱起貼在懷中,我的臉靠著它的頭,那豎著的耳朵觸著我的下巴怪癢癢的。熱鬧廳中的人們推著腳踏車全都出去了,隱約還聽到那面街上傳來的笑聲。竹籬門旁掠過一道小黑影,大白從我懷中躍出追蹤了去。我回到祖母身旁,拾起已落在草地上的大蒲扇,沿著面孔滾落下的淚珠,一顆一顆的停留在上面。
這年的春天好像跑得特別快,桃花剛剛盛開,夏天又已經踏到我們身旁來了。這一日簡直熱,午後的太陽在天上眼也不眨的,望得我們身上生刺。到我上完第七節的哲學課程,黃豆般大的雨點傾倒下來了。有一個同學說,傾倒下來的是老天爺的洗腳水,滿地的白沫和泥土氣味。我不管這究竟是什麼水,如果不是和王眉貞約好,四點三刻在一家電影院門口碰面的話,老天爺就算把洗澡水都潑下來也無所謂。現在,眼看時間已經不多了,從這鐘樓下面的教室前面走廊上,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