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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一個強大到彷佛從不會情緒失控的人。他的微笑溫暖和煦如初夏微風。他威嚴端方有如山嶽。就算是執法時偶然薄怒,也有如寒山罩上一層薄霜。炙熱燙人的淚水,或者如暴風雪般的狂怒,似乎從來不屬於他。那隻屬於他深深仰慕敬愛著的先帝。
不過,我記得,好像有一次例外。
我說&ldo;好像&rdo;,是因為父親那一次的失控並不明顯。
那是先帝駕崩後,他扶梓宮從白帝城回來三天後的一個夜晚。我意外發現了他從繁複公文中抬首時的瞬間失神。父親的眼睛如墨玉般明亮,裡面隨時都有著睿智的光芒,深沉而寧靜。依照我小時候的話說:父親的眼睛藏了好多東西,就像星辰一樣,漂亮耐看,讓我永遠看不膩。祖父是因為這樣才給您起名&ldo;亮&rdo;嗎?
父親笑著撫摸我的頭,並沒有答話。
而那一夜,我看見父親從公文中抬起頭時那彷佛被抽去了靈魂的空洞眼神,其中的彷徨,甚至是恐懼,彷佛要將強大的他給吞沒…
不,那一刻的他,根本不強大!他脆弱得彷佛僅僅是這夜晚的黑暗也可將他輕易吞沒,在下一瞬間就不復存在。
我忙過去坐在他身邊,握緊了他的手。而一向嚴謹守禮,在我十二歲之後不曾對我有過任何親密舉動的父親,竟然張開雙臂抱住了我。他的雙手冰涼,甚至身體的溫度也是寒冷的。但我貼在他胸口,能聽到他的心臟有力的跳動。那是季漢的中樞,一個國家的心臟。
無論怎樣無法承受的悲痛,都不能使它停止運轉。我說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因為我知道,那對父親來說是多餘的。他甚至不必說話,他穩定的心跳就已經在告訴我,他沒事。無論這個國家面對怎樣的驚濤駭浪,風雨飄搖,而四面虎狼隨時會入侵--他都能承擔,他會保住這個國家的平安豐足。
我記得,父親從來不會這樣擁抱別人。會經常這樣做的,是行伍出身的先帝。出於戰後每一次看見同袍浴血歸來的狂喜,戰士們總會如此用盡全身力氣擁抱對方。即便先帝後來地位逐漸尊貴,身為一個主公,乃至高高在上的君王,他始終沒改掉這個習慣。趙將軍曾對我說,先帝對親近的人都如此。身為兄弟的關張兩位將軍與他自來如此。趙將軍自己行伍出身,也早習慣。可這在父親剛出山那些日子中,一度弄得父親有些尷尬。當然,父親過不了多久也習慣了。甚至會在足食足兵鎮守成都好幾個月後,先帝笑著騎馬凱旋歸來時,主動走上去,輕柔而迅速地擁抱他一下。換來的總是先帝緊緊的,長久的回抱。如果不是父親身形夠高大,我們都懷疑先帝這樣會把父親勒得喘不過氣來。
父親執筆,取了空白的紙,不斷反覆寫著幾個字。
你們猜,是哪幾個字?不是什麼鞠躬盡瘁的話,不是他那句有名的不知所云。不是任何沉重的,悲傷的語句。而是讓人一看了就彷拂瞬間見到了光明。不論是星月之光也好,清晨的曙光,晌午的烈陽--總之那是無比的光明。出自先帝之手:
&ldo;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rdo;
父親反反覆覆將這幾個字以先帝最喜歡的行草寫了多次。父親還擅長大小篆,隸書,楷書。可他偏偏這樣寫了上百次,都是行草。然後他又將寫下的紙張一一焚毀。他不想給任何人看到。除了先帝…
雖然劉令君負責起草先帝冊封皇子與諸侯的詔書,但聽說這幾個字,不是出自令君之手,是讀書不多的先帝自己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他非要把父親的名字寫在詔書上,以示對父親的愛重…
我愣愣看著父親做這一切,不知當說什麼好。於是我轉頭看著他。父親的神情中沒有悲傷,他在微笑。就彷佛先帝凱旋歸來時,抱住他時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