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否定(第1/3 頁)
隨著二更梆子敲擊聲越來越近,夏侯安也漸漸起了倦意,他們已不知在院中走了多少圈了。
夏侯先生走得汗涔涔的,由婢女扶著去淨室洗漱,夏侯安則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屋內燈燭燒了一小截,蠟油燒化了流下又凝固,留下長長短短的稜角形成有節奏的紋路。燭火燒得空氣熱意翻湧,夏侯安本來在晚風中被吹散了汗意,進了屋便出了一層薄汗。
夏侯安能感受到,額頭上的汗一點點匯聚成股順著臉頰脖頸流下,有的浸溼了衣領與肌膚粘在一起,有的流進衣服裡去,最終還是被胸前的裹布給吸了去。
她覺得被汗水流淌過的地方,像被羽毛拂過一般酥酥癢癢的,但還是忍住了不去擦拭。而裹緊了的地方則是悶悶不透氣的,汗水被禁錮在裡頭透不出去,活生生像個蒸籠。
夏侯安將月白色外袍脫去,露出內裡素白的中衣,是與頭臉完全不一樣的乾爽,可惜被一層層給隔開了。
吹滅了燈,夏侯安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移步到床邊坐下,能聽見淨房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雖然眼睛已經酸澀疲憊了,但夏侯安的睡意已經被熱意沖淡了,她只好先倚著牆閉眼坐會兒,等沒那麼熱了再躺下去睡。
不多時,水聲也停了,夏侯先生大約也要睡了,這院子沒了人聲,徹底靜了下來。只是非人的聲響卻越發賣力:蟲鳴蛙叫交響不歇,風聲悠長水聲嘀嗒。近在咫尺的還有蚊蟲振翅聲,嗡嗡嗡吵得人心煩意亂,往日都沒這般鬧騰,今天卻直往耳裡灌。
嘈雜裹挾著燥熱,讓夏侯安更加難受。她想要忽略這些感受去想其他的事情,去回憶方才的對話,思考接下來的打算,但思緒混亂無法控制,各種人事往腦袋裡鑽。
夏侯安想起了鬱鬱寡歡的生母,勞累重病的奶孃,分別許久的同伴,還有許多萍水相逢的人——
“為什麼你不是個男孩兒?你是個男孩兒,我後半輩子就能有依靠了。”
“兩個女孩子跑了?一個三歲一個還沒週歲?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沒注意到,放把火燒了就行。兩個小屁孩,還是女孩子,活下來也不頂用。快走,再不走要被人留心到了。”
“當初啊,你們實在不該找上我來,現在我都快死了,你們也做不了什麼。走吧,快走吧,我這裡什麼也沒了。”
“這麼小?不要不要!這年頭女娃娃的多的是,誰家稀罕用這麼小的丫頭。”
似乎,從沒有人肯定過她。不管是對她好的還是不要她的,都在控訴,她無用得叫人厭惡。
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討不了母親喜歡,治不好奶孃的病,打不過欺負妹妹的壞蛋,找不到再活下去的辦法。
於是她努力變強,學了很多東西,能夠很好地活下去。她以為這樣就能證明自己的實力。
可是,她後知後覺才明白,不管她做了多少有用的事,也不過是徒勞。每一個人都預設地去迎合其他人,固執地認為女子無用,便也要全盤否定了她的好。
想要推翻所有人,該有多難啊,她明白自己做不到。
其他女子是否也與自己一樣,被人輕視,受人壓迫,遭遇種種不幸,她們也定然是想要反抗的吧。
她走遍了大江南北,試圖去尋求女子們的支援,教她們如何運用自己的力量,鼓勵她們擺脫現在這令人窒息的處境。
只是,她好像搞砸了,勇敢的控訴卻換來了更嚴厲的打壓——
“她們怎麼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竟然妄想騎到我們頭上去。聖人說的果然沒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喲喲,瞧瞧她,和離婦不關在家裡,還出門丟人顯眼,肯定是個不守婦道的。還什麼書香世家,沒想到教出這麼個女兒來,可別帶壞我家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