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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是你?&rdo;那個傢伙臉上非但沒有感激之情, 反而一臉錯愕。
&ldo;是你? &rdo;趙廣陵也說,沒有說出來的話是, 怎麼不摔死你。
兩人都如落湯雞一般坐在泥地裡,滿臉滿 身的黑泥,像剛從煤窯子裡爬出來的。
短暫的難堪過後,趙廣陵嘆口氣,說:&ldo;陸傑 堯,你個小狗日的害苦我了。我殺你的心 都有。&rdo;
極右派陸傑堯反唇相譏:&ldo;你這種國民黨反 動軍官,當然只曉得打打殺殺了。別忘了,現在 是共產黨的天下。讓你來抗洪搶險真是高抬你 了,這是我們右派乾的活兒。&rdo;
趙廣陵一把揪住陸傑堯的前襟,&ldo;你還覺得 比老子更左翼嗎?看看你現在的厥樣子!&rdo;
陸傑堯掙扎道:&ldo;再厭我也是個右派,也比 你國民黨反動軍官左一點。&rdo;
反動軍官、舊軍官、殘渣餘孽、痞子兵、叫花 子兵、草鞋兵、漏網分子、歷史反革命,這些稱謂 早已灌滿了趙廣陵的耳朵,如果是審訊幹部這 樣叫他,他會心有不甘地接受,但陸傑堯是知道 他歷史的人,是看過他戰地日記的人,他還是個 大學教授,憑什麼不尊重他的過去?趙廣陵揮 起了拳頭。
幸好湖堤上傳來一聲大喝:&ldo;下面那兩個, 在幹什麼?快爬起來幹活兒!&rdo;
趙廣陵收了拳頭,恨恨地說:&ldo;陸傑堯,你記 著,你欠我一&r;條命。&rdo;
陸傑堯愣愣地望著趙廣陵,不知道這話的 分量有多重。
被宣佈判刑七年以後,趙廣陵終於結束了 長達九個月的審査期,被移送到昆明近郊的一 所監獄裡,開始正式的監獄生活,實際上就在監 獄的勞改農場參加勞動。在趙廣陵看來,這有 生活氣息的勞動比漫長的審査交代強多了。你 終於可以不寫交代材料了,你終於可以不用為 揭發別人而感到良心不安了,你也終於不用過 遮遮掩掩的日子了。你可以見到陽光,呼吸到 新鮮空氣,你還可以和獄友聊天、苦中作樂,找 到惺惺相惜的安慰。而更重要的是,你可以見 到家人了。
曾經認為最美的風景一定是妻子舒淑文的 那張臉。但等到在監獄裡第一次獲準見家人 時,這生命中的風景已然憔悴毀壞。趙廣陵在 笑,舒淑文在哭。趙廣陵試圖用自己的笑抹去 舒淑文臉上的淚。他說我現在很好,跟在外面 一樣憑勞動吃飯。最重要的是,我開始償還自 己的歷史債務了。你想想,你欠了人家的債,總 不去還,那債就永遠壓在你的心上。現在我還 債有期,就像新的生活開始了。解放那麼多年, 現在我才明白,我這樣的人,重新做人要從監獄 開始。
&ldo;豆秧死了。&rdo;舒淑文一句話就擊碎了趙廣 陵所有的希望。他剛才發自內心的笑僵在臉 上,竟然一時收不回去,讓他自己羞愧難當。在 他被帶走前,豆秧始終是病懨懨的,儘管也三天 兩頭地跑醫院,西醫、中醫都看過了。趙廣陵甚 至還寬慰舒淑文,勞動人民的娃兒嘛,養得賤, 長大了體質就好了。
舒淑文頭髮凌亂,面容枯槁,穿件陰丹蘭的 粗布衣服,又肥又大,在那上面可以看到煙燻火 燎的痕跡,殘羹剩飯的汙漬,孩子遺留的淚痕, 家庭生活的凌亂,獨守空房的幽怨,以及一個街 道婦女無法遮掩的粗俗、邋遢。哪裡還有當年 學拉小提琴的舒家二小姐的優雅、閒適、洋派和 青春?哪裡還有梨花的熱烈、潔白、脫俗和高 貴?如果趙廣陵心中的梨花永遠都在開放,他 只能想到&ldo;梨花一枝帶春雨&rdo;的淒艷凋零了。舒 淑文啜泣著說趙哥你不要怪我啊!我去煉鋼 鐵,幾天不讓回家。我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