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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味並不難入口,是皇帝慈悲。
屋簷上的冰雪化了,依稀有水滴落,匯入初春的山澗裡,一尾紅鯉被驚著,翕忽而去。
他約摸五六歲的光景,提著木桶在澗邊打水,又將師兄舀進桶裡的紅鯉放回去。師兄說這又不是殺生,不過想將這尾魚養在寺中的水池裡。
玄賾——他那時候還沒有這個法號——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說不出話來。紅鯉的尾鰭那樣豐盈,覆在他臉上,滿目殘陽如血,是黃昏吧。
但永寂的長夜並未來臨,無窮無盡的是摧心剖肝、業火焚心,恍如天翻地覆的阿鼻道。
五感漸漸地匯聚回來了,玄賾吃力地睜開眼,卻發覺自己仍在人間。置身之處是一間小小的房舍,四周的窗上都掩著錦氈,溫暖而昏沉,一脈脈檀香繚繞其間。
「你醒了?」出聲的人從暗處顯現出來,是個宮裝女子,年齡與長公主相仿。
玄賾勉力想從床上起來,然而胸腹都像被長釘牢牢釘死了一般,血肉模糊的掙扎,看起來猶是紋絲未動。
麴塵將一碟研細的炭末擱在他跟前的矮几上,抬起手,試圖勸住他:「早前用了蛋清與牛乳,毒素催出了大半,慢慢將養,應當能保住一條性命。」
略一思索,又有意問道:「佛門中人須斷五辛,只不知牛乳與雞蛋二物,算不算破戒?」
他已經破戒了,豈在這一飲一食?
玄賾垂眸,片刻開口道:「聖人賜我一死,姑娘出手相救,可會受牽連?」
麴塵說不會,沉默一瞬,方才進而道:「是長公主託付我的。」
玄賾心中一震,非感意外,只是惘然。
四十九日後,行奉移禮。長公主、內外命婦集聚於二門內,舉哀送行;親王以下、四品以上大臣立於東華門外,恭送棺車,禮部、工部官員及儀衛護軍隨行,護送靈柩入地宮。
此日無雪,漫天匝地的白茫茫皆是靈幡紙札,千乘萬騎,浩浩然地遠去。
長公主略低著頭,長久地佇立著。當著親眷外婦,她哀慟得很剋制,兼有寧妃與孟昭儀左右攙扶著她,她遍身的微顫也不過如雪花輕墜時的綻開一般,不為人察覺。
她深知,從今以後,她便沒有來處了。
又是舊年換了新景,宮裡剛辦完白事,喜興的意味十分闌珊,麴塵再來看她,說玄賾見好了。
她如今搬回了芷蘭院,離小佛堂比原先遠得多,索性再也不踏足了,用來藏一個人,倒意外地合適。
長公主抄經的手微滯,隨即放下筆,起身理了理衣帶:「我向皇兄請罪去。」
皇帝近來亦是政務繁雜。年前永州一帶連下了四十多日雪,實屬罕見,南邊兒的百姓缺乏耐寒的經驗,就連當地的官員久居魚米之鄉,泰半也將應對策略忘了個一乾二淨。
災後上報朝廷的奏疏稱,「民凍死者百餘人」,皇帝清楚,真實的數目遠不止如此。
可惜此時不是問責官吏的好時機,除雪開路、修房放糧,樣樣都還繞不過這些人。朝廷派再多的賑銀、減再多的賦稅,都要靠他們施行。
好在長公主來前,他收到了數月裡唯一的喜信兒:恭王家裡的侍妾生了,一舉得男。
心中的大石彷彿略減了幾分,皇帝將起名字的事兒交給宗正寺,自己從御案後站起身來,吩咐將一笑塢的燻籠烘暖,請長公主在此處賞水仙。
一笑塢是宣政殿與兩儀殿之間新修的一處抱廈,取的彷彿是「一笑燈前」的典故。長公主立在一室清馥裡,難免憶起從前許多靜好的時光。
「怎麼不先坐著?」少時皇帝進門,便令將長公主面前溫卻的茶撤掉,換熱熱的來,又擺開幾樣點心,嫩黃淺綠的顏色,不招搖,唯有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