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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一言不發。看著我在長長的野草上揩乾淨滿是血的手指,什麼都不說。我望向他,看他一臉迷茫,說:&ldo;你忘了,我不是人。&rdo;
離宮裡,森嚴得如同長安城冷寂的大明宮。富麗堂皇卻毫無生氣。我跪在地上,地上平整得鋪上了毯子,我看著那些花紋,默默聽著宦官讀完了旨喻,然後默然的接旨。那一緞黃綾,就這麼主宰著我的命運。我的身前並排站著三個太監,託著三個金盤,一匹白絹,一盅鳩毒,一把利劍。&ldo;謝皇上賜死,謝皇上賜奴婢選擇的機會。&rdo;我站起身,在三個太監面前默然的走過,最終停留在那隻金樽前,端了起來,望著裡面猩紅的液體,印上唇,然後一飲而盡。鳩毒猶如萬千枝麥芒,刺激著我的肌體,吞噬著我的內臟,我臥倒在地,七竅裡流出血來,我漸漸看不到人影,也聽不見聲音,最後的印象又是一旨聖喻:&ldo;厚葬侍花女伶銀月……&rdo;
那些日子裡,我飄在我的身體之上,看他們入殮,出殯。來到北邙山上,把棺材抬進了那間墓室,我跟著那些人進去,聽見他們的嘀咕:&ldo;一個花伶,何必費那麼大的工夫,還有那麼多的陪葬……&rdo;吱吱的聲音,是他們把蓋子抬了上去,那麼沉的楠木,三個人費了不小工夫啊。那一刻,我決定了,回到我的軀體裡去,就算永世不在重生,也無所謂了,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怎樣,我都是行屍走肉而已。
回去的時候,東方已經吐白。燦金的雲霓下淡淡的映出來太陽的影子。一路上他走得極快,似乎是要極力擺脫這座墳塋密佈的山岡。我也便只跟在他後頭,同樣一言不發,
方一踏上街道,便看見了滿街的穢物。斜倒的旗杆,不知道從哪家雞舍裡拖出來的稻草鋪得滿街道都是。他稍稍有些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停下來留時間去動容。生死一揮間,在這樣風雨如晦的亂世裡,或許他真是看得多了,就要麻木了。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有那麼多的人逃離故土,遠走江南,去忘卻一段不甚光彩的歷史。
到了街道盡頭的姚家,朱門高檻,如今卻連個應門的五尺之僮都沒有。恐怕整座府第只有後院的幾株牡丹微微的透出些生氣來。到了中堂,我抬頭看那塊匾,那個附庸風雅的皇帝,而今又是怎樣看待這花開折枝的呢?
&ldo;啊……&rdo;
我聽見後院的一陣怒吼,沖了過去看,見姚允正抱柱怒吼著,本以血跡斑斑的拳頭一下一下砸在朱漆的柱子上,淡青的血脈凸了出來,像是要爆裂一樣。我看見他身後的花,一株一株全都敗落了,枯槁的枝條,垂著薰黃的朵兒,一夜間它們居然凋零至此。
&ldo;金狗……金狗,一定是那些金狗!&rdo;
他大喊道,一下子把大片的盆子一同掀了翻,劈里啪啦的一陣破碎聲,盆子裡的泥也一併散了開來,裹住牽牽繞繞的鬚根。他一下子又定了下來,隨後懵懂的支吾,&ldo;怎麼會……怎麼會……&rdo;復又將那些沒有破碎的瓷盆都給拾好,還在喃喃自語。
半晌,又看向我,說:&ldo;怎麼會是這樣?一定是那些金狗!&rdo;
&ldo;不,&rdo;我說,聲音不大不小,卻使得他狠狠的震住了,疑心的看著我,不可質否,&ldo;你說什麼?&rdo;
於是我再說了一遍,很清楚的告訴他:&ldo;不是那些金人,是它們自己。&rdo;
&ldo;什麼意思?&rdo;他鬆開手,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時間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