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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個城市,聽人說起外公,他想恢復殘廢津貼,標著有關或無關的人吵鬧,說他的外孫女穗子是個了得人物,不信去打聽打聽,她就在某大首長手下,跟某大首長一打招呼,你們這些王八羔子就得拉出去斃掉,他對所有不給他報銷醫藥費,扣發他薪水,請他吃閉門羹的人都說:“你連穗子都不曉得?打聽打聽去!天下她就我一個親骨肉。她一尺三寸長就跟了我,我把她養大的!”老人最後給攆到一間舊房裡,房漏得厲害,他打上門去鬧,人家說再鬧銬起來。他說:“敢!我外孫女是哪個,你打聽打聽,她跟某大首長熟得很,首長有次微服私訪,看見一個軍官坐三輪;解放軍軍官坐三輪,軍法不容,叫他下來,他不認得穿便衣的首長不下,首長抬手就給他一槍,斃啦!我穗子就跟在這個首長手下!……”
穗子聽說老人病了,本想在那次探親中看看他。聽了這些話,拉倒了。老人的病重起來,得的據說是骨癌。一次穗子突然收到一封信,是別人以外公口氣寫的,上面稱“小穗子我的伢”。信的主要內容是請求穗子寄些錢給他。他說病不礙大事,就是疼得不輕,夜裡一夜整到明。有種進口止疼藥,說是一吃就靈,若穗子手頭寬裕,寄些錢,好去託人買這種藥。
當時穗子沒什麼錢。她一月薪水用不到月底,零嘴也戒掉了。她只在信封裡夾了兩張十元票。不多久,聽母親說,外公故去了。老人沒有一個親人,他的親屬欄只填了一個人名字,當然是穗子。
柳臘姐
不知上的什麼肥讓她瘋長成這樣,外婆事後跟自己討論,也是跟穗子討論。外婆的意思是十五歲一個丫頭起了胸、落了腰、圓了髖,不是什麼好事情。外婆知道許多“不是好事情”的苗頭,結果十有八九都不是好事情。對這個鄉下遠房侄子送來孝敬她的十五歲丫頭,外婆連她手上挎的一個藍布包袱都沒叫她擱下,就開始了一項一項地盤審。上過幾年學?一個字不識?你媽是大躍進過後把你給尚家做養媳婦的?餓飯餓死了你兄弟?外婆細聲細氣地提問,若答得她不滿意,會細聲細氣請她就掉頭回去似的。
穗子卻不行了。叫臘姐的十五歲丫頭有些要迷住她的意思。穗子眼裡她是戲臺上一個人: 喜兒、劉巧兒、四鳳。戲臺上才有這樣一根辮子,根、梢纏著一寸半的紅頭繩。戲臺上才有這樣濃黑如描畫的長眉秀眼,眼毛兒毛刷刷地刷過來刷過去。衣裳亦是戲臺上的: 深藍大襟褲褂,領口、袖口、褲腳有根桃紅的滾邊。戲臺上才有這樣可身的衣裳,自初就長在身上又跟著身子大起尺寸,伏的伏起的起,成了她一層皮肉似的,七歲的穗子認為這個養媳婦臘姐是她七歲人生中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個女人。七歲的穗子當然不知養媳婦是什麼樣的社會身份。她只認為臘姐大致是個下凡的戲中人。
臘姐來的時候是滿街飛楊花的那些天。上一年收成後捂了一冬,臉捂白了,臉蛋才洗過一樣發溼,還有兩片天生的胭脂。對此外婆也說不是好事情。那是肺癆燒出來的。臘姐未來的公公,就是外婆的遠房侄兒,是不敢瞞外婆的。他告訴外婆臘姐上一年咳了多半年,從拍的片子上看,臘姐的肺癆出三個小洞眼。遠房侄兒一再宣告,那些洞眼都對上了。外婆當然馬上就明白,臘姐不是送來孝敬她的,而是來吃城裡的好伙食,養肺上那些洞眼的。外婆叫臘姐搬蜂窩煤,臘姐若在搓衣板上碼上五層,外婆就會從手裡的紙牌上抬起眼,說:“你搬一垛城牆吶?回頭累出好歹來,是你服侍我啊,還是我來服侍你?”臘姐笑笑,嘴角下一邊一個小窩。她說多搬些少跑幾趟。外婆垂下眼繼續和自己玩紙牌,慢條斯理說:“攢下幾趟好跑醫院,是吧?”臘姐的腦筋不曉得跟著外婆的話拐彎,又笑,穗子一看就知道她是沒懂;是課堂上那種笨學生偏又碰上同她過意不去的老師,給叫了起來,只能渾頭渾腦地笑。
穗子與各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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