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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的鏽蝕斑駁的倭刀,一併放入了他的棺木,然後深埋於地下。
此後的五、六百年,兩全莊、桑林、桃園、包家的墳地,都歷盡變數,成為廢墟、馬廄、稻田、玉米地、池塘、寺廟、點兵臺、河流侵蝕的沼澤,或被人、畜反覆踩過的泥巴路……五、六百年前的遺蹟,除了些口口相傳的故事,已沒剩下什麼可以辨認的東西了。然而,就在這片模糊的故地上,包家的後人還在生養、繁衍,到包博望的父親包善人那一輩,這兒已經是人丁上千口、街面一里三分的包家鎮。
二
包家鎮是從包懷仁身上長出的一棵樹,一棵樹後來竄成了一片林,每棵樹都垂下鬚根,扎入深土,鑽出老遠,再冒出頭,成了枝椏。枝枝椏椏,總在嘎嘎有聲地拔節,枝葉紛披,像群鳥的翅膀一樣,朝著四面八方鋪展。包善人的家脈,是這些鬚根中貧弱的一支,五代單傳,幾近死絕,又絕處逢生,死去活來。不過,對包家鎮來說,這一支活著也無足輕重,死了那就遺忘得更加乾淨。然而世事無常,無常就是變化和轉機,富人懼變,窮人求變,轉機曾如一束讓人目眩的強光,打在包善人的父親狹窄、蒼白的額頭上。
第一章 兩全莊(4)
他父親自小很能夠讀書,雖然是竹籬茅屋,卻是書聲朗朗,念過的書,過目不忘,鄰居中幾個老漢把他誇為神童,五歲就記了半部《論語》在肚裡,十二歲即高中了童生!但天何慳吝,此後又考,就是科場蹭蹬,屢屢命奇,一考不中,再考也不中,考到了五十之年,連個秀才也沒有撈上。除夕之夜,家家吃團圓飯、守灶、放鞭炮,而他是連鞭炮都買不起,就縮在冰涼的灶臺後,想自己考了一輩子,窮了一輩子,此生無望,來生再變文曲星投胎吧。於是,他揀了根麻繩,開了後門,踱到後園的嗖嗖冷風中,在一棵苦楝樹上吊死了。
包善人那時還沒人叫他包善人,他學名純善,字克孝,父親遺留給他的,除了三間半茅屋就是一筆債務。他二十歲出頭了,待人謙恭,做事冷靜,一根又粗又長的辮子齊整整盤在頭頂,黑澄澄發青,油亮,相書上說,這種人是元陽氣飽滿,一分未洩。父親從小教包純善念書識字,五歲的時候就能把半部《論語》讀得爛熟,卻打死不走父親指的一條路:考秀才、中舉、做老爺。他過十歲生日,父親在武昌城買了本馬純上精選《三科程墨持運》,就攜了他去江堤上散步、溫書。但問了幾句,父親見他心不在焉,答非所問,氣得劈臉就是一耳光,繼而喃喃泣聲道:“祖宗、祖宗……”
包純善早已習慣了捱打,他卻不哭,只是指著長江上的萬點帆影,問父親:“爹爹,這些船晝夜不停地在水上跑,您知道它們載的是什麼?”
父親張望了一眼,說:“貨。”
兒子又問:“什麼貨?”
父親搖搖頭,卻答不出來。
兒子笑道:“爹爹不必想了,我告訴您,全是錢。”
父親瞅著兒子,劈臉再給了一耳光,恨恨地罵:“辱沒祖宗!”
父親死了,包純善賣了茅屋,還清了欠債,把母親滴淚送到守寡的姐姐家,隨後就裹了兩件換洗衣服,向武昌城而去。這是咸豐十年的事情,合西曆1860年,英法聯軍攻破北京城,焚燒了圓明園。而武昌城以東,沿長江至上海一線,清朝的官軍正在與太平天國的長毛死戰。
武昌乃九省通衢的大都會,湖廣總督府的所在地,長江、漢水在此交匯,江漢平原沃野千里,龜山、蛇山威鎮山河。時逢國家多難,戰亂頻仍,為了剿滅長毛,水、旱諸路上,運兵、運糧的車船,密密麻麻,多得如螞蟻搬家。隔三岔五,就有欽差大臣、大將軍駕幸,官杖煌煌,營帳巍巍,轎車的大輪子和駿馬的蹄鐵,把麻石街面敲出一片結實有力的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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