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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很英俊的男人,即使人到中年,即使生活潦困,他還是很講究品位。這個男人,我還來不及知道他的姓名。
夕陽已經完全西下,星星點點的光暈透過厚厚的佈景從縫隙裡擠下來,讓原本不明亮的後臺變得更昏暗深沉,稀稀疏疏的木板間透出影影焯焯的暗影。戲臺的佈景已經卸下,露出高高的突兀的戲臺。方才聚滿密密麻麻觀眾的地方,零零落落的用木板搭起十來個小隔間,隔間前放置著一個個大大的木箱。三三兩兩的人坐在上面。男人淡淡掃了一眼,走到戲臺後面。一尊大大的菩薩立在案上,面帶仁慈地望著眾生。原本這真的是一個寺廟,我醒來時看見的正是這尊菩薩。舞臺,就搭建在廟門前。
男人點了三炷高香捻在手中,誠誠懇懇地拜了三拜,站起身將香插入香爐中,道:“路過貴地,有所叨擾,還望菩薩見諒。”接著又燒了三炷高香,男人拜了三拜,沒說話,默默將高香插在香爐裡。我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座小小的塑像。塑像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座下刻意墊了一塊小木板,像前放置著一個小小的香爐。塑像的做工十分精細,頭戴插滿金花的學士紗帽,衣著紅色蟒服,旁立兩個侍者。臉上的一隻毛蟹描繪得栩栩如生,一筆一畫都入木三分。紅黑相間,演繹得一派正直剛烈,忠孝仁義。聽說吃八方飯的人都很講究,遇廟進廟,遇佛拜佛,靠祖師爺賞飯的,都要隨身攜帶祖師爺的雕塑。這,估計就是歌仔戲的祖師爺了吧。
戲臺上燃起幾根蠟燭,發出橘黃色的亮光,遠遠看去,像跳躍在暗夜裡的鬼火。空中忽閃忽閃著三三兩兩的星星,涼風吹過,燭光搖曳,彷彿置身在荒郊野外,心曠神怡又不免有些涼意。原本空空蕩蕩的戲臺,此刻變成了飯桌,空氣中飄著濃濃的飯香。眾人敲打著碗筷準備填飽轆轆飢腸。掌勺的女人,正是班主的老婆。她的戲份少,早在戲還在緊鑼密鼓的演出時,她就已經在後臺緊鑼密鼓的張羅做飯。原來在戲班一個女人,穿上戲服,可以是出得廳堂的千金小姐,脫下戲服,可以是下得廚房的家庭婦女。
她塞給我一副碗筷,仍是一臉溫和,拉著我在一圈人群中蹲下來,“趕緊坐下吃飯吧,他們是不會跟你客氣的。”
我訥訥地蹲下,望著她的側臉。卸了妝的側臉很好看,英挺的鼻樑,紅潤的唇,臉上肉肉的,帶著這個年紀的女人該有的豐腴。
一隻瘸腿的黃毛小狗一直跟在她身後,耷拉著一條腿走得極為緩慢,走幾步就顛一下腳,姿勢看上去很彆扭。它很瘦,粗糙的毛髮下面能看見肚腹上清晰可見的一條條肋骨。伸長的舌頭似乎還在滴涎,每每欲靠近一些祈求食物,都被那些人伸腿一腳踢開了。它看上去真是一隻名副其實的流浪狗。它繞了飯桌一圈,最後我和班主老婆中間。許是腳上的傷不輕,它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就地躺下了,將受傷的前掌小心翼翼地收在肚腹下,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怪異的味道。
許是因著同樣寄人籬下的淪落感,我心裡竟有絲絲的動容,將碗裡的飯倒了一半在旁邊的地上給它。有一瞬間,我覺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看著我,好像我做了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然後那女人陰陽怪氣的聲音就響起來了:“喲,阿爸這回撿回來的查某還真是跟他一個脾性誒,都這麼有愛心,看看,小黃跟著我們這麼久,你們誰有餵過它一餐一頓。”
她輕蔑地掃一眼,又冷哼嘟囔:“自己都餓得有上頓沒下頓了,還有閒心關心一條狗。”
我才知道原來這條狗不是流浪狗,但是它看上去連流浪狗都不如。我抬頭望向男人,他只是很輕淡地掃了一眼,便又繼續吃飯了。
班主的老婆嗔怪地瞪了女人一眼,安慰我,“吃飯吧,你別聽她胡說。”
我應許地點點頭,然而這飯,我卻是無論如何都吃不下了。剩下的飯我再一次倒給了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