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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到最後,父親從房間裡拿出一個大信袋慎重地交給木蘭。信袋裡似乎裝著本子之類的東西。信封口已被很仔細地封好了。父親說,這裡面裝著我寫給你媽的一封信,算是遺囑吧,另外一個相簿,你媽原來跟我要我沒給她,她老嘀咕。都留給她吧。不過你現在不要給,等到了&ot;那一天&ot;再說。父親說到這兒狡黠地笑笑,好像很為自己的預謀得意。
木蘭接過來,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除了鄭重地點頭,她說不出其他的話。她想不出,父親為什麼要做這件事?難道像父親這樣無所畏懼的人,也會對命運無奈嗎。
從那次談話後,木蘭就開始注意父親的身體。可一段時間下來,什麼也沒發現。父親一如既往地早起早睡,喜歡活動;一如既往地聲如洪鐘,笑聲朗朗。沒有任何不對勁兒的地方。
血壓高是老毛病了,他也一直在吃降壓藥。木蘭想,父親這樣一個吃了一輩子苦的人能有這樣好的身體,真是上蒼有眼。
慢慢地,木蘭的神經又鬆弛下來。她把父親交給她的那個信封鎖到抽屜裡,又陷到自己的煩心事中。
沒想到父親卻來了個突然襲擊。
這就是父親的風格。木蘭想,喜歡乾脆利落,不喜歡拖泥帶水。
路過父親的辦公室,門開著。木蘭就走了進去。
在這個家裡,一直有一個房間是父親的辦公室。儘管退下來以後父親再也不用辦什麼公了,但他仍挑了一個最寬大的房間佈置成辦公室的樣子。中間是一張大大的書桌,上面鋪著綠色的軍用毛毯。父親常俯在上面寫些什麼。一面牆是兩排書架,裡面放的大多是軍事方面的書籍,戰史,回憶錄。其中有幾排全是西藏方面的,西藏歷史,近代史,宗教文化,外國人到西藏的探險經歷。最醒目的是西藏軍區自己編輯出版的三本《世界屋脊風雲錄》。那裡面有好幾篇父親的回憶文章。惟一一本帶文學色彩的書,還是木槿給他買的,西藏女作家馬麗華的《走過西藏》。
另一面牆上,非常醒目地掛著一張很大的西藏地圖,地圖上星星點點,作著一些只有父親自己才能看懂的符號。當然,有一種符號木蘭能看懂,那是用紅筆畫的小五星,一共有五顆,分別是大哥、她、木凱、木棉和大哥的兒子小峰先後在西藏當兵的地方。
有風穿進房間。木蘭走過去關窗戶。從視窗望出去,她忽然看見了父親。父親提著一袋垃圾往院門口走去。提著垃圾的父親依然昂首挺胸,氣宇軒昂,邁著穩重的步伐。背影如同有著白色峰頂的雪山。這就是父親。無論做什麼,無論手上提的是槍還是垃圾袋,他的威風都不會倒,一輩子挺拔堅強。
淚水模糊了木蘭的眼睛,父親消失了。她關上窗戶。一張紙從書桌上飄落到地上,她撿起來看,發現上面寫著幾個字,是父親的字跡。
說吧,說吧,把一切都說出來吧。
母親說,要把過去的事告訴他們。那都是些什麼事呢?木蘭懷著期待,也許那其中就有她渴望解開的謎底。
母親很少說起往事。至少很少對她說起往事。有時候母親過去的戰友來了,老阿姨們和母親坐在一起聊天,就會說起過去的事。但在木蘭的記憶裡,她們說的總是開心的事,因為她們常常笑得滿臉是淚,你笑我,我笑你,好像過去的歲月是那麼快樂,沒有憂傷也沒有煩惱。但在孩子們面前,母親卻不大說起過去。也許有父親在,母親不需要他們聆聽?
那時候我還很年輕。
我說的是50年前,年輕得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就在那一年,我邁出了自己這一生最重要的一步:去西藏。如果不去西藏,我的一生完全會是另外的樣子,就不會遇見你們的父親,就不會有你們。
[[i] 本帖最後由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