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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熟悉這條路了,他知道這條路上的每一座城市,每一個小鎮,每一座山,每一條河,甚至每一座橋,每一棵樹。邛崍,名山,雅安,天全,康定,道浮,爐霍,甘孜,然後就進入了青藏高原,進入了那片廣袤而又神秘的高地。他怎能不熟悉這一切呢?他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去的呀。跑馬山,二郎山,折多山,雀兒山,瓦合山,丹達山,怒貢拉山……無數座終年積雪的高山,也是他們一步一步翻越過去的呀。在這通向天堂的漫漫旅途中,有著他多少刻骨銘心的記憶啊。
每次看到這個路牌,他就會想到一串數字,4963。這不是一串普通的數字,這是當年修築川藏公路時,犧牲在這條路上的官兵的數字。他們是他的戰友,他的兄弟。是這4963條生命,以及無數人的鮮血和汗水,鋪就了這條通向世界屋脊的道路。
難道孩子們知道了這一切,就能理解他和他們嗎?他不敢肯定。
但他此刻多麼希望孩子們能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仰望這路牌,多希望再次從這裡出發,走向那個他靈魂中的天堂。
歐戰軍忽然感到呼吸困難,頭昏得更厲害了。他默默地轉身,返回。他的行進速度一下慢了許多。他想可能是一夜沒睡的原因。他頭一回吃力地、緩慢地走回家。
回家的路很長。似乎比走進西藏的路還要漫長。早飯後歐戰軍坐下來看報,白雪梅給他泡了杯茶,然後也在一旁坐下看報。按以往的習慣,她上午是要出門的,去老幹部活動中心轉轉,或者去閱覽室看看書。但今天卻沒有。歐戰軍想,大概她昨晚也沒休息好,或者是她有話要對自己說。
但白雪梅只是坐在那兒,沒有說話。她把茶几上的報紙理來理去,卻沒有拿起一張開啟看。顯然她沒有心思。她的心思已被孩子們的話攪亂了。
歐戰軍拿起一張《西藏日報》,但好一會兒也沒看進去。頭越來越昏了,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他想跟妻子說說話,說說昨晚的事。他想說,你要是想把過去那些事告訴孩子們,那你就告訴吧。可是從哪裡說起呢?木槿的事也說嗎?木凱的事也說嗎?他真不想讓他們知道。他們知道了,會不會更生他的氣呢。
歐戰軍放下報紙,想跟白雪梅說話,卻張不開嘴。他的眼皮沉得像兩扇被人用力關上的大木門,他怎麼頂也頂不住。
是誰在外面用力推?是誰要關上他的大門。
歐戰軍盡全力抵抗著,但外面那股勁兒太大了,他終於有些敵不過了。他鬆懈下來對自己說,要不先關上門睡一會兒吧,只睡一會兒。然後再和妻子談……和孩子們……談。
於是他對妻子說,我先睡一會兒。
但他的話離開大腦後變成了鼾聲。非常均勻的鼾聲。那是一種徹底放鬆下來、輕鬆坦蕩的鼾聲。那鼾聲像發動機的轟鳴,像機翼的震顫,像劃過天空的氣流聲,伴著他高高地飛翔起來。
歐戰軍夢見自己飛起來了。
他輕鬆地在雲中穿行,雪白的雲朵託浮著他。他感到無限欣慰,自己還能飛。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一直以為自己不能飛了。他想飛,因為那片讓他魂牽夢繞的土地只有飛翔才能抵達。他飛過大海,飛過故鄉,飛過曾經金戈鐵馬的戰場,最終飛臨到他離別了許久、夢想了許久的天空,那裡燦爛的陽光讓他抑制不住地想流淚。
西藏西藏,我的老夥計,我是多麼想念你呀。我離開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我原本是你懷裡的一座山呀,我多想重新回到你的懷抱呀。
他繼續飛著,飛過金沙江,飛過雀兒山,飛臨茫茫雪域之上,他在那裡見到了老王,見到了小馮,見到了辛醫生,見到了蘇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