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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欣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面,那些她以為不經意,或者刻意遺忘的事,全都在這時翻湧上來。
她記得小真開口說話很晚,三歲了才能張口咿呀說上幾句模糊不清的話。鍾姨說也許是因為父母和他交流太少,所以說話才遲,應該多和他聊天才行。
那時程婉欣夜裡也曾偷偷擔憂過,萬一他以後一直口齒不清,或者結巴遲鈍,該怎麼辦?
再後來,有一次小真四歲調皮爬樹摔下來,雖然並不嚴重,可他坐在地上張開手臂哭著喊「媽媽抱」。而她就在五步之外,只要走上幾步就能把他抱起來哄一鬨。
因為他哭得實在慘烈,就在程婉欣猶豫要不要抱他的時候,顧霖澤從屋裡衝出來,快她一步飛身上前把弟弟從地上抱起來。
那時大兒子回頭看她的眼神,程婉欣至今難忘。
那是不解,責備,失望,難過。
而這樣的小事還有很多很多。
小真第一次入學,第一次參加比賽,第一次開家長會,第一次拿獎……
他每次都帶著期望的目光看向自己,又每次都失落彷徨的離開。
十二歲之前的顧言真,根本不明白為什麼他已經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母親還是不願意給他一個擁抱。
程婉欣以為自己不會記得那麼多的往事,但潛意識裡隱藏的罪惡回憶會懲罰每一個做了虧心事的人,往後餘生時時刻刻都會折磨他們。
眼淚沿著眼角一路下滑到她兩鬢,程婉欣心中再也無法承受,她拉著顧正秋的手抽泣不已:「我對不起他……」
顧正秋手忙腳亂的試圖幫她擦掉眼淚,急得頭上微微出汗。
當天程婉欣就進了搶救室。她有先天心臟病,雖然婚後這麼多年保養的不錯,可是在經歷過接連幾次劇烈的情緒起伏,一旦發作猶如排山倒海,整個人彷彿頃刻被抽走了生機,迅速枯萎了。
急救室外的燈亮著,接到訊息的顧言真帶著顧思霖趕了過來,在走廊上的長椅上看到了顧正秋。
人前人後從來意氣風發昂首挺胸的男人,此刻也灰敗頹然,頭髮亂糟糟面容憔悴,皺紋爬滿了臉龐。
原來書上說的「一夜白頭」是真的。
顧言真不可置信,印象中永遠高大強壯的父親,竟也有如此衰老軟弱的一面。
可是就算是現在這樣緊要的場合,母親還在被全力搶救,他們父子間竟也是相顧無言。
顧思霖抱著哥哥的腰一直哭,她害怕失去母親,不知道她忽然病重,是不是因為自己不肯回去,心中自責歉疚。
儘管顧言真說不是她的錯,但小姑娘仍然恐懼,一定要跟過來一起等著。
本該是最親密無間的一家人,可是到最後就算人員到齊,氣氛也不見半分溫馨,顧正秋眼中布滿血絲,茫然的盯著腳下雪白的大理石地磚。
就在顧言真趕來的十分鐘之前,醫院剛給他下發了一次程婉欣的病危通知,並嚴肅告知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準備……什麼準備?
顧正秋不能接受,相伴幾十年的妻子可能會忽然離他而去,他內心深處感到無邊的恐懼。
他想起多年前霖澤過世,他親手給他蓋上白布,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歷歷在目。就算他已經經歷過一次至親離去,也不能稱之為經驗。
同樣的事再次發生,顧正秋還是同樣的驚懼惶恐。此刻的他不再是自詡穩如青山的「一家之主」,宛若風中即將倒下的老樹。
他真的老了。
顧言真和他之間只隔了一個過道,一步就能邁過,但他們始終沒有人嘗試這一步,彷彿這小小過道其實有千里之難。
外面的天亮了又黑,搶救室外的燈也由亮到熄,門終於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