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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也吵不到阿嬤的虔敬,她迷醉在那套儀式裡,好像真的有什麼東西附身。
神案上分行擺著——順序絕對不能錯的——三杯茶,三杯酒(酒要斟滿,茶不可滿),三碗飯(飯尖要圓),三對筷,一掛有肥有瘦的豬肉,一隻全雞,雞頭朝向神主牌。
阿嬤好像唱經般唱出一大篇詞來。
「香燭齊明,誠心奉請,香菸紛紛,震動乾坤,請到本門五方五土地脈龍神,請到本門堂上歷代祖先,始祖公始祖婆,高祖公高祖婆,曾祖公曾祖婆,老太公老太婆並華仔阿公等,請到天官賜福,九煙司火灶君,門官力士,一同有請癸巳年端午節清茶米酒,禾花米飯,三牲禮酒,高頭鳳雞,豬腿成員,紅珠玉段,東海幼鹽,奉請祖先。」
阿嬤斟酒,第一輪淺淺斟,「高頭飲酒,高頭看起,方方吉利,百無禁忌,貴人看起,惡人閃避,做生意一本萬利,貨如輪轉,好買好賣,紫氣東來,客如雲集,富甲一方,堆金積玉。」
阿爸先拜,大哥、二姐和我跟著來,阿嬤朝裡屋望一眼,阿媽的噴嚏更響了。阿嬤便對阿爸說:「代你老婆多叩兩個頭吧。」
第二輪斟酒,阿嬤念:「未飽飲飽,未醉飲醉,生意行流,東成西就。」
香火蠟燭默默地燒,蠟油淌下來,紅艷艷一垛,我們默默地拜了一回又一回。什麼也看不見,可阿嬤說祖先們在吃。
最後一輪酒,一定要斟得滿溢位來,流在桌上,滴滴答答掉下地。燻得烏黑的元寶桶裡熊熊地燒起金銀元寶,酒一杯一杯潑在火上,火焰便忽地躥起來,好像蛇,火燒米酒的香味讓人眩暈。阿嬤的身影映在火光裡,忽明忽暗,扎紅頭繩的兔子尾也忽而白忽而灰。
「未飽飲飽,未醉飲醉,保我兒孫,金榜題名,和順一門,財丁兩進,富貴雙全。大寶細寶,萬事皆好,金銀財寶裡頭藏,未燒是寶,燒過是錢,錢錢相貫,貫貫相連,錢能通四海,戶納四海財,一通通三界,保我兒孫好萬萬年。滴酒落地,大吉大利,直行萬裡,無事無非,平安二字,貴人看起,酒禮完畢,各神回各位。」
最後一句出來,全家人都舒了口氣,筋骨又咯吱咯吱開始活動,阿媽的噴嚏也悄悄地停止了,儘管她鼻紅眼腫,好像是被誰打過。
阿嬤用小臂拂一下頭髮,額頭上全是汗,她抓著火鉗通一通元寶桶的燙灰,對阿爸說,其實更像是說給阿媽聽:「我老太婆沒有一百歲的命,你後生輩不學學請神拜神,將來怎麼識得做?」
阿爸沒作聲,阿媽也沒作聲,後來我才知道,答案他們早就有了。
端午節後不久,不知是不是祖先保佑的,我們家要搬進新屋了。
那是一個新區的樓盤,樓很高,電梯很大,屋很光亮,很多住戶開名車的,我媽說這是高檔住宅區,我們能住進來真是好不容易啊。新屋要月供的,大哥二姐都有份負擔,所以他倆各佔一個大房間,理直氣壯的樣子很討厭。阿嬤也出了一筆錢,阿爸說那是阿嬤的棺材本,將來手頭鬆了就還給她,阿嬤說自己家人說什麼借和還。我的房間也是阿嬤的房間,好小,剛剛能擺一張上下床,這麼大個子還沒有一塊自己的地盤,想來真夠鬱悶。
全家只有我不爽,阿嬤笑著摸我的頭,「很好啦,不用做廳長還不好?要識得感謝祖先保佑看顧,等到搬了新屋,我們要買只大金豬拜拜太公。」
可是阿媽淡淡地說:「新屋不立神主牌啦。」
除了阿嬤,好像全家人震驚的只有我,阿爸大哥二姐都是沒聽到的樣子,裝作一點兒表情也沒有,他們是一夥的啊。
阿嬤看看阿爸說:「怎麼可以不立神主牌?」
阿媽說:「我們改信耶穌啦,信耶穌方便省事,閒時去下教堂做禮拜,有禮物拿有點心吃,不用搞得家裡烏煙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