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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索帶著卡桑,牽了一匹馬,把卡桑抱上馬背,再將一些衣物扔在馬背上,牽著馬走出屋子。
卡桑坐在高高的馬背上極目眺望,看到無垠的草原延綿不盡,略略起伏,直至與湛藍的蒼穹相接。高原大地上的點點湖泊,在燎烈的日光下面熠熠生輝,如同成群的繁星無意間墜落,堆積而成。她騎著馬穿過日朗家的大片大片牛群。馬背上的銀鈴發出富有節奏的清越聲響。仁索開始愉快地喊起歌來。聲音明朗猶如蒼穹之上漂浮的雲朵。
仁索將卡桑帶到普姆湖邊。普姆湖是一泊溫泉湖。普姆的意思是女孩。當地的女子來這裡淨身,這也就是她們的女兒湖。騰騰的熱氣從湖面升起,很遠的地方便是濃濃的煙雲繚繞,使人難以看清。如同天然的屏風。幾代人在這裡生息繁衍,早已視她為聖湖,男子們都不會靠近。
仁索牽著卡桑的手。她從馬背上輕捷地翻身跳下來。仁索說,卡桑,我來幫你脫下衣服,你到湖裡去。記住,不要往湖心走。僅在湖邊上就可。
卡桑赤裸著邁進溫熱的湖水。她吸一口氣,把身體完全浸入水中,揉搓自己的面板和頭髮。她不記得,自己出生的時候,便是在這裡經受的淨身。她只是在多年之後回憶起,湖水是如此的柔軟而溫熱,攪動的時候,波浪輕輕拍打她的身體。猶如夢境之中阿媽的手。
她在湖中長時間滯留。開始聞到霧氣裡越來越濃的礦物質的氣味。有些頭暈,渾身乏力。隱約聽到仁索呼喊她的聲音。她想要站起來,上岸去,可是覺得肌肉彷彿沒有絲毫力氣,甚至支不起身體。她有些恐慌。彷彿感到一種死亡的迫近。不自覺地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再次看到幻象‐‐素白的雪鋪滿大地,蒼穹之上有著銀白的月。闃靜無聲。你的阿爸阿媽長眠在這聖山下面了。卡桑。她聽見爺爺的混濁的聲音,這樣對她說起。
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仁索的面孔。仁索將她摟在懷裡,神情焦急。卡桑,你險些暈過去喪命。仁索撫摸著她濕淋淋的頭髮說。
我餓。卡桑說。
這是自從爺爺死去之後,她第一次開口說話。仁索或許是她現在所能依傍的唯一親人。因此她對她表達自己的需索。而在無所依靠的時候,在為爺爺守靈的日日夜夜,在被陌生的男子帶領著踉蹌趕路的途中,在漆黑寒冷的雪原深夜,即使饑渴疲乏,她依舊會獨自咬著牙挺過來。
因她相信,我們的肉體,不過是一朵自生自滅的蓮花。
那日她被仁索從溫泉中救起,換上新的衣服,被帶回家。仁索在火爐邊一邊烤火一邊為她梳理頭髮。卡桑,你想念你的親人嗎?她問。
卡桑不回答。她像是父母被偷獵者殺死了的小藏羚羊,黑黑的眼睛,清澈而無辜,令人憐憫。
那日在日朗家吃的第一頓飯,卡桑拘謹地和仁索站在一邊。日朗的大兒子扎麼措看見她,大聲說,你,過來。坐下,到這裡來吃!日朗詫異了一下,說,唔,那你往後就和我們一起坐下來吃好了。卡桑點點頭,走上前便坐下來。
你為什麼不說謝謝?扎麼措問道。
卡桑愣了一下,抬起頭來,撞見少年的目光,類似幼鷹一般桀驁的樣子。她便就這麼看著他,說,謝謝。眼神落拓得發直。然後埋下頭去,伸手抓牛肉。
少年不言。
高原上的春天永遠來臨得悄無聲息。但什麼時候候鳥遷徙過故鄉的天空,帶來雪山上第一聲冰裂的巨響,並融化了腳下的凍土,她卻能夠深刻記得。這姍姍來遲的太陽光熱的訊息,促使牧民們開始準備遷徙到夏季牧場。熬過了一個漫長嚴冬的牛羊們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卡桑每日忙碌地和仁索一起幹活兒。拾牛糞,曬牛糞,趕羊,做糌粑,磨麵,制血腸,曬乾肉,餵狗,煮茶。晉美跟著卡桑過來,也為日朗家放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