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3/5 頁)
爺!”
鄰居們打來水讓頭頭洗渾身的煤。他們大聲地招呼著他,一下子跟他自家人起來。人們把外公推進屋裡。外公說:“你們找黃副省長打聽打聽,有沒有我這個部下!”
鄰居中一人說:“黃副省長死了七八年了。”
他們把外公攔在門內。隨便外公說什麼,他們唯一的反應就是相互對視一眼。他們要外公明白,人之間的關係不一定從陌生進展為熟識,從熟識向陌生,同樣是正常進展。這段經歷在穗子多年後來看,就像一個怪異的夢,所有人都在那天成了生人。這天之後,有的保姆哄孩子時說:“再哭那個老白匪來了。”那天之後的一個午睡時分,嗡嗡叫的蒼蠅引來一個換麥芽糖的。穗子拿了牙膏皮出去交易,見她曾經熟識的女孩們為一大把徽章在同販子扯皮,販子說那兩個德國徽章不是銅的,換不了麥芽糖。
穗子不清楚外公的殘廢津貼是不是從那天開始停發的。她在那個夏天給父母寫了信,說她非常想他們,還說那次傷母親的心,她一直為此不安。穗子在這個暑假跟父母的通訊中,一個字都不提外公。但父母還是知道了外公的特殊食品供應已中斷了。
穗子父母決定領走女兒。他們跟穗子私下裡長談了幾次,要穗子深明大義,父母對於孩子的權力至高無上。他們說長期以來他們被迫跟女兒骨肉分離,穗子和他們一樣,感情上的損失很大。現在是彌補這些損失的時候了。母親說:“我們太軟弱了,讓自己孩子給一個不相干的老頭做伴。而且是歷史不清不白的一個不相干老頭!”
聽到“不相干”,穗子兩眼混亂地看著母親。
母親說:“外婆不在了,老頭就跟我們什麼關係也沒了,明白嗎?”她的兩隻手掌把穗子的右手夾在中間,手掌上有幾顆微突的老繭。
穗子爸說:“我們女兒跟我們一樣,心是最軟的,就是跟我們沒關係的一個老頭,她也
不肯欺負他。穗子,爸爸最瞭解你了,對不對?”
長談進行到天黑。穗子爸和穗子媽跟穗子咬耳朵:“去換換衣服,悄悄出來,外公要問,就說出去跟小朋友玩。爸媽帶你出去吃好的。”
穗子跟在父母后面,進了一家小館子,裡面賣發麵煎包和骨頭湯。湯上面的蔥花沾一層灰褐色油汙。穗子喝著喝著,突然停下來,從大碗的沿上瞟一眼母親,見她正跟父親遞眼色,眼色裡有一個奇怪的笑意。穗子頓時驗證了自己的感覺,父母一直在盯她,在挑她毛病。她每喝一口湯,張嘴發出“哈”的一聲,兩人就飛快一對視,意思是,看見了吧?她一舉一止都帶著那老頭的毛病;她喝湯張嘴哈氣的惡習難道不是跟老頭一模一樣?再看她那雙手,捧著碗底,活活就是一雙農夫的手。這樣的手將來怎麼去琴棋書畫?在食物面前,這張臉還算得上矜持,而表情卻全在她目光裡,目光急不可待,不僅對自己盤內的東西有著過分的胃口,對別人盤中和嘴裡的東西,格外是食慾中燒。在父母眼裡,穗子的目光向小食店各個桌撲去,搶奪各個盤子裡的食物,那目光分泌著充足的涎水,生猛地咬食和咀嚼,一口未完成又咬一口,來不及吞嚥就開始下一輪咀嚼,上氣不接下氣,噎得直痙攣也不在乎。母親終於忍不住了,說:“穗子,別人吃東西你不要去看。”
父親解圍地說:“小孩子嘛。”
“小孩子也不都這樣,”母親搶白,“我最不喜歡眼睛特別饞的孩子。老頭把零嘴吊在天花板上,她的饞都是那樣給逗出來的。”
穗子把從各桌收回的目光落定在油葷極重的桌上。正如這裡的食品都有股木頭味,這裡的桌子全是肉味。五六隻蒼蠅在桌面上挪著碎步,進進,退退,搓搓手。母親邊說話邊舞動指尖,連她趕蒼蠅的動作都透著某種教化。她跟父親說:“老頭叫穗子說她自己‘我是個小豬八戒’,他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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