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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重建文學的幻想傳統
阿來
前些日子,有報紙記者採訪,談科幻作品出版問題。出版界的人有興趣談,媒體也有興趣推波助瀾,這說明,科幻作品作為一種出版資源,引起了業界的特別關注,這是好事情。其間,記者轉述一個觀點:中國科幻出版的不景氣是因為中國文學中向來缺少幻想的傳統。
這說法讓人吃驚不小,可說是一種武斷與無知得讓人吃驚的說法。
關於中國文學,我們應討論的不是有沒有幻想傳統,而是我們為何丟掉了這一傳統,今天又該如何來接續並光大這個傳統。在任何一本簡明至極的文學史中,都能發現眾多富於幻想性的作品的名字:《山海經》《西遊記》《聊齋志異》和《鏡花緣》等。甚至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後魯迅的《故事新編》,也是一部充滿了奇麗幻想的偉大作品。只是,在剛剛過去的那個世紀中期,中國文學寬闊河床上浩蕩的水流一下被緊緊收束進高高的堤壩之中,眾多的支流消失了,這條人工收束的河道以被曲解的“現實主義”來命名。
從此,我們有整整兩三代人的雙眼中,再難從文學中看到幻想炫目的光芒,我們的兩耳再也聽不到想象力優美的吟唱。所以,現在才會有人站在正在重新開闊、重新恢復想象力的文學之河的岸邊說:中國文學沒有幻想的傳統。這妄自菲薄的大膽確實令人非常吃驚。而事實僅僅是,我們只是在短短的幾十年中丟掉了優美的幻想傳統。新時期文學開始後的二十多年來,文學界與出版界最有意義的努力成果之一就是:與我們的文化傳統接續上中斷的聯絡,同時,恢復與整個世界的對話與交流能力。而科幻這個舶來的文學品種,之所以在這些年內獲得長足進展,就是因為這不但符合科技時代的審美潮流,更暗合了人們對接續幻想文學傳統的一種渴望。
科幻是幻想文學在現代的變身。只不過,時代前進了,幻想重新上路時,除了渴望超越現實的心靈需求依舊之外,更重要的是還站在了堅實的科學知識與科學眼光的基石之上。
常常有這樣一種現象,當討論到世界文化的絕大多數成就時,我們都能從本國古人的成就中找到佐證,證明吾國的創造與發明遠比洋人們要早很多很多。這固然有一定的事實基礎,就比如幻想性吧,《莊子》就以豐沛無邊的想象來說明哲理,後起的希臘哲人則不是用這樣的方式。
霍金的《果殼中的宇宙》一書,指出了宇宙在一個巨大尺度上的封閉性,歷史在這封閉的宇宙中轉了一個圈,擁有光榮歷史的我們卻開始忘記智慧的祖先創下的偉大遺產。
“記憶中的形象一旦被詞語固定住,就給抹掉了。”在富於幻想的卡爾維諾筆下,馬可·波羅對天朝上國的可汗這樣說。因為這樣一個原因,他不願意向可汗講述記憶中的威尼斯,怕因此“一下子失去了她”。我想,那種認為中國沒有幻想文學傳統的說法,並不是要像馬可·波羅一樣,要把這偉大的遺產珍藏起來,任其塵封,在世介面前做出一副從未受過幻想恩賜的僵死的表情。其實,文學幻想傳統的中斷,只是文學被暫時工具化的結果。這樣的結果是,文學以單一的面目,細菌一樣快速自我複製;還有一些更加聰明的作品則學會了相互仿造,最後,以莊嚴現實的名義扼殺了幻想。恍惚記得塞利納的小說《茫茫黑夜漫遊》中,寫非洲大河兩岸的叢林中有一種帶菌的蚊子,浪遊河上的主人公被叮咬感染後,眼前便出現種種可怕的幻象。看來,在文學上也是一樣,一旦被某種病毒感染,也會出現幻視,使區域性的放大遮蔽了整體面貌。
今天,文學生態的多樣性正在恢復,在主流文學中,想象力復活了,像洶